“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李昀的声音,裹挟着风雪初歇的凛冽寒气,在洞口炸响,如同惊雷滚过谷地!那“家”字,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狠狠凿进身后每一个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灵魂深处!
刘二和王三猛地抬头,呆滞的目光顺着李昀手指的方向望去——洞外,风雪渐弱,细碎的雪沫在铅灰色的天光下飘洒。下方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平缓谷地,边缘蜿蜒着冰封的溪流,远处是连绵起伏、雪冠皑皑的山峦。荒凉,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可以扎根的坚实感。
“家?”刘二喃喃重复,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麻木。王三也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背,仿佛那一个字,就给了他们挺直脊梁的力气。
张王氏抱着刚刚退烧一些、呼吸平稳些的狗娃,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微茫的期盼。连靠在枯草铺上、气息微弱的赵铁柱,紧闭的眼皮也微微颤动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知是感慨,还是默许。
唯有躺在李昀身边、依旧昏迷不醒的林青竹,脸色苍白如纸,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只有她手腕内侧那枚黯淡下去的诡异烙印,在篝火跳跃的光影下,如同一个沉睡的古老符咒,无声地提醒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代价。
李昀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他深吸一口冰冷却带着生机的空气,压下右腿传来的阵阵酸胀,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开始下达指令:
“刘二!王三!”他指向山洞外那片相对避风的谷地缓坡,“带上柴刀,去那片坡上!清理积雪,砍树!不要好木头,找枯死的、倒伏的!能砍多少砍多少!堆到洞口来!越多越好!我们要加固这个洞!还要搭窝棚!”
“加固……窝棚?”刘二有些茫然。
“对!”李昀斩钉截铁,“这山洞太小,太冷!不能一直住下去!我们要在洞口搭一个能挡风雪的棚子!用木头和雪块!”他脑海中快速勾勒着简易窝棚的结构,“快去!别磨蹭!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木头堆起来!”
“是!李头儿!”这一次,刘二和王三的回答干脆了许多,带着一种被赋予任务的踏实感。两人拿起柴刀和绳索,互相看了一眼,鼓起勇气钻出了山洞,顶着残余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谷地缓坡走去。
“张婶!”李昀转向张王氏,“狗娃和赵老哥交给你!看紧火堆,保证火不能灭!洞口堆的那些湿柴灰烬别浪费,用雪埋实了,闷着,能出点炭最好!再烧点水,越多越好!给赵老哥擦擦身子,换药!”他记得林青竹说过,赵铁柱的伤口最怕感染溃脓,保持清洁和温暖至关重要。
“俺……俺晓得了!”张王氏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责任的光芒。她小心地将狗娃安置在靠近火堆的干燥枯草上,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洞内只剩下李昀、昏迷的林青竹和赵铁柱。李昀挪到赵铁柱身边,查看他的情况。老兵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气色似乎褪去了一点。他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向李昀,又扫过旁边昏迷的林青竹和她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烙印,眼神复杂难明。
“老赵,感觉如何?”李昀低声问。
“……死……死不了……”赵铁柱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那……那女娃……”他目光再次瞥向林青竹。
“她救了我们所有人。”李昀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没有她那一手,我们都得喂熊瞎子。”
赵铁柱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和更深沉的疑惑,但他最终只是闭上眼,不再言语,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老兵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娃身上的秘密,比熊瞎子可怕百倍。但眼下,她确实是救命稻草。
李昀不再多言。他靠着岩壁坐下,右腿的酸胀在活动后反而加剧了,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腿骨深处的裂痕。他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目光落在林青竹的药褡裢上。他挣扎着挪过去,小心地打开褡裢。里面是几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草药包,散发着不同的气味。他辨认不出,也不敢乱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装着刺鼻黑药膏的小竹筒上。林青竹给自己正骨后敷的就是这个。他咬咬牙,忍着痛,小心地解开自己腿上缠着的麻布夹板。肿胀并未消减,皮肤在药膏的作用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紫色,触感冰凉又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他学着林青竹的样子,将竹筒里那黑乎乎、气味呛人的药膏挖出一大块,忍着那刺骨的冰凉和灼烧感,厚厚地涂抹在肿胀的小腿和脚踝上,再重新用木片夹好,用干净的麻布条紧紧缠裹固定。做完这一切,他已累得满头大汗,靠在岩壁上喘息。
洞外传来刘二王三砍伐枯木的“梆梆”声,还有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带着一种笨拙却充满生机的节奏。张王氏忙碌的身影在火光下晃动,烧水、闷炭、照顾伤患。洞内弥漫着药味、烟火气和人活动带来的微弱暖意。
一种极其原始的、名为“建设家园”的活力,在这小小的山洞里艰难地滋生、蔓延。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强敌环伺,伤病缠身,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昏迷在侧,但李昀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
他闭上眼,试图在疲惫中捕捉一丝休息。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
“……苍……梧……”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气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刻骨铭心的恨意,断断续续地飘入李昀的耳中!
李昀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揪紧!
声音来源——是昏迷中的林青竹!
她依旧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但眉头却痛苦地紧锁着,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其深沉的梦魇。
“……不……不要……苍……梧……火……都……死了……”
破碎的、带着泣音的词语,如同冰冷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在寂静的山洞里!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苍梧?火?都死了?
李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呓语!这难道是……那诡异烙印背后的秘密?!是她过往的伤痛?!
“娘……爹……跑……快跑……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撕心裂肺的梦魇惊叫,猛地从林青竹喉咙里挤出!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手腕上那枚黯淡的烙印在火光下猛地闪过一丝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红芒!随即又迅速熄灭!
她猛地侧过头,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的枯草!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软了下去,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声惊叫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
山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刘二王三在洞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砍伐声。张王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林青竹嘴角的鲜血。连赵铁柱也再次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青竹,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李昀僵在原地,背脊一片冰凉!林青竹那充满无尽悲伤与恨意的梦呓,那声撕心裂肺的“苍梧”,还有那口触目惊心的淤血……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片,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苍梧!这个地方!这个名字!一定与那烙印有关!与她神秘的身世、与那恐怖的力量、与她深埋的痛苦根源紧密相连!
就在这时!
“李头儿!李头儿!”王三气喘吁吁、带着巨大兴奋的声音猛地从洞外传来,打破了洞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昀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头望去。
只见王三连滚爬带冲进山洞,脸上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狂喜,手里高高举着几个黑乎乎、沾满泥土的块状物,激动得语无伦次:
“炭!真……真有炭!好多!还有……还有……野猪!野猪脚印!就在那边山沟沟里!一大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