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一行人抵达时，队伍因乔尔乔的缺席而显得格外沉闷。
这位叔叔已经启程返回热那亚，要向父亲奥兰多和热那亚大议会汇报两人在教廷与黎凡特的事务进展，同时商讨未来十字军海上贸易的政策及塞浦路斯岛的相关事宜。
时值午后，西风在废弃的村庄中盘旋，卷起细碎的沙尘。
旱季即将结束，沙漠的酷热已然消退。沿途随处可见翻倒的木质推车，可见村民们在撤离时的仓皇景象。
穿过烧焦的城镇大门，只剩光秃秃的石质建筑，满目疮痍的景象与阿卡城如出一辙，只是此地的废墟显然年代更为久远。
士兵们带来几名未能及时撤离的基督教的本地村民，他们多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村民们们颤抖着低下头，不敢直视全副武装的马尔科与卢卡。
两人翻身下马，马尔科取出装有玫瑰清水的水囊，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安抚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但请你们只回答我几个问题。”
村民们交头接耳片刻，最终一位较为勇敢的老人向前一步，接过水囊：“大人，我们在此地生活了一辈子，知无不言。”
从这位年长的村民口中得知，拉姆安拉附近的基督徒村庄大多已人去楼空。
而拉姆安拉城早在数年前就被萨拉丁清空居民，仅留少量穆斯林驻军。
这座城市彻底转变为军事要塞，几乎没有任何补给，除了必要的防御建筑，其他也全部拆除了，这些都是以防十字军利用此地进攻圣城。
与往常的慷慨大方不同，马尔科这次没有赏赐银币，而是给了老人一块干面包——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银币只会为这些可怜人招来杀身之祸。
***
好消息是，第一夜平安无事，撒拉森人并未发动袭击，第二天的补给也按时送达。
然而——
“该死！”卢卡咒骂着走向马尔科，他刚完成对拉姆安拉的全面巡视，“大人，引水渠早已被完全毁坏，这里只剩下一口井，还被封死了。我们只能去城外那条半干的河里取水。”
马尔科看着卢卡忧虑的表情也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说是“附近”，实则要走40多分钟的路程。对当地村民的日常生活或许足够，但对于即将驻扎的大军来说，这种取水方式既不安全也不可靠。
于是，马尔科立即召集了随行的所有指挥官、学者和工匠，紧急商讨水源的问题，如果不能提供较为稳定的用水，那么拉姆安拉将无法发挥其应有的战略意义。
“我们必须建造蓄水池。“卢卡开门见山。马尔科完全认同他——若要将拉姆安拉作为长期据点，这是当务之急。
“我们不是靠近河流吗？而且当地村民几十年来不都是这样生活的？”一位英格兰指挥官不解地问。
马尔科解释道，当然这些也是他从村民那里听来的：“当地居民主要依靠山间的天然泉眼、屋顶的小水窖和古老的石槽维生。遇到干旱，他们就外出乞讨，把家当埋在后院听天由命。他们人数少，用水量低，靠着分散的小水窖和集体节约能熬过旱季。”
“但作为十字军的重要据点，就假设五千人的军队加上一千匹战马，每天也需要至少一万加仑的水。在穆斯林袭扰甚至围城的情况下，单靠去河边取水既不安全也不稳定。况且据村民说，这条河在旱季的部分时间内会完全干涸。”
经过这番解释，所有人都认同修建蓄水池的必要性。接下来的问题是：规模要多大？如何修建？
这时马尔科抬手示意，一位皮肤被晒得发红、工装上还沾着新鲜泥土的阿拉伯人工程师艾哈迈德快步上前，展开一张泛黄的羊皮图纸。
在这片宗教混杂的黎凡特，穆斯林为基督徒效力亦或是基督徒为穆斯林效力并不罕见。
但考虑到他效力的对象是十字军，他的同胞和远道而来的十字军都对此嗤之以鼻。
“长三十步、宽二十步、深三人高。”艾哈迈德用带着口音的拉丁语汇报道，粗糙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精细的线条。
“这个容量的蓄水池，足够存储方才大人提到的军队和马匹二十日所需用水。但工程量...”艾哈迈德摇了摇头，“实在惊人！”
艾哈迈德粗糙的手指划过图纸，“三百劳工分三班倒，光挖土就得二十五日，夯土抹灰再耗十五日，底部防水再五日眼下南坡的红土矿已近枯竭，东边山谷的新矿...”
艾哈迈德啐了口唾沫，“至少需要一百头骡子运输黏土，前后算下来起码八十日才能完工。”
虽然工期漫长，但似乎别无选择。
就在众人准备接受这个方案时，艾哈迈德突然开口：“但大人，我们不能现在开始施工，雨季十一月份就要来临，二月份才结束，到十二月雨最大时恐怕难以施工。而且哪怕现在开始修建，建到一半蓄水池结构恐怕也经不起暴雨冲刷。”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凉。马尔科更是感到一阵头晕，自己作为外来者，确实没有考虑到当地雨季的影响。
但现在难道要告诉理查和十字军们必须等到雨季结束后才能动工？
即使理查同意，但刚刚安抚好的渴望战斗的十字军士兵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在雅法等大半年，就为等这个该死的蓄水池？
一时间会议厅里也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羊皮图纸在桌上微微卷起的声响。
“不过，大人，我还有个想法...或许可以...”艾哈迈德浓重的阿拉伯口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马尔科好像有看到了希望，立即挥手示意：“快说！”
“只是不知是否可行...”艾哈迈德缓步走向窗边，指向窗外那座历经沧桑的米白色石灰岩高塔，斑驳的塔身在夕阳下泛着金色光芒。
“我怀疑这座塔可能是...但我也不确定”艾哈迈德欲言又止，眉头紧锁，很明显他也不确定。
马尔科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艾哈迈德还在支支吾吾地组织语言，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不断地转折让马尔科头皮发麻。
“够了！”马尔科猛地拍了下桌子，“要么现在就说清楚，要么永远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