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恕我冒昧...她们是在阿卡围城时...?”马尔科谨慎地开口,随即又退缩了,“抱歉,我还是先告退...”
“不必,”居伊抬手示意他留下,“还记得路上你问过我,为何要冒险围攻阿卡吗?”
“是的,陛下。当时您没有回答。”
“哈丁战役后,我被萨拉丁俘虏。”居伊的叹息在暮色中格外沉重,“看到沙蒂永的雷诺尸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他却说‘王不杀王’,不仅给了我自由,还释放了我的妻子西比拉和我的女儿们。”
“当我以耶路撒冷国王之名召集残部,并前往泰尔城以寻求安顿——当时唯一仍掌握在基督徒手中的城市,康拉德拒绝庇护我们。”居伊眼中燃起暗火,“他试图趁我在哈丁的兵败谋夺王位,而现在,正如你所知,他连继承人的名号都不满足,要直接在我活着的时候,从我手中窃取我的王冠。”
居伊的声音突然疲惫,“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能在城墙外扎营数月,最终为了生存,不得不围攻阿卡,以试图获得栖息之地。”
“我们扛住了萨拉丁的进攻,但...但一场军内的瘟疫,夺走了一切。”马尔科耳边传来居伊的叹息声,和轻轻地啜泣。
马尔科不明白为何居伊要向自己——一个初识的互不了解的热那亚年轻人,袒露自己心中如此深切的伤痛。但看着这个在墓碑前这个啜泣的佝偻身影,或许,或许根本不需要什么动机。
此刻的耶路撒冷国王不过是个失去所有至亲、即将失去王位的落魄之人,而自己这个看似无关的陌生人,或许反倒成了他在阿卡围城之后,最好的倾诉的对象。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压根不在乎听得人是谁,他甚至不是在对马尔科讲述这一切。
马尔科没有出言安慰。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更明白在黎凡特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从不缺乏悲剧。从贵族到平民,从基督徒到穆斯林,多少人怀着信仰而来,带着破碎的心离去。任何言语在这样深重的苦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
两天后,马尔科跟随这位勉强振作起来的耶路撒冷国王,来到阿卡城中心的广场。广场上早已挤满了士兵,少数是真正的伤兵,但更多的则是以负伤为借口逃离前线的逃兵。前排站着的是指挥官和将领们,他们对这种现象视若无睹,或者说他们自己本身就是逃兵中的一员。
这些贵族和台下的很多士兵尤其是骑士们一样,对雅法城日复一日枯燥的土木工程充满了厌恶。
若不能进攻耶路撒冷,他们更愿意在阿卡纵情享乐,而非从事他们认为的那些低贱工作。正因如此,他们又与普通逃兵不同,他们并非畏惧战斗与死亡,相反,他们渴求战斗,也因此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可耻的逃兵。
也正是因此,当居伊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召集他们时,他们非但没有逃离躲避,反而是踊跃聚集,期盼着能听到大战将至的消息。
“你们不该背弃你们当时所立下的神圣誓言!我们是为解放圣城而来!理查国王需要你们!十字军需要你们!雅法需要你们!”居伊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处高声疾呼。
“雅法需要的是石匠!”人群中突然爆发的嘲讽引来一片哄笑,“没错!我们是骑士,不是该死的奴隶!”。
“石匠可拯救不了圣城!”,人群中不断传来附和声,而前排的军官和将领们,也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
当居伊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请求士兵们履行他们的义务时,台下的士兵们也逐渐失去了耐心。“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喊道“是你在哈丁的失败让我们失去了圣城,你不配要求我们任何事!”
气氛逐渐从一开始的轻蔑转为愤怒,士兵们开始向台上的居伊投掷杂物。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居伊和马尔科只得匆忙撤离。
***
在居伊的宅邸内,马尔科注视着这位面如死灰的耶路撒冷国王。居伊正试图从方才的公开羞辱中平复下情绪。马尔科此刻才真切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尽管耶路撒冷陷落后耶路撒冷国王居伊声望大跌,但今日士兵和将领们毫不掩饰的蔑视仍远超他的预期。
“也许...我们该请理查国王亲自来一趟。”居伊有气无力地说道。
“或许您是对的,”马尔科也陷入了迷茫,眼下理查麾下确实找不出比居伊在十字军中更有影响力的将领。
至于勃艮第公爵于格三世或是医院骑士团大团长卡尼尔等人,他们都是康拉德的支持者,站在法王腓力这边。他们同样对理查在雅法停滞不前而感到愤怒,并期待理查因此出丑。
“但让我们再想想吧,陛下”,马尔科还是不愿意如此快的放弃这次任务,承认失败。他不想在刚刚开始对热那亚人释放善意的理查面前显露无能。
逃兵这种事无疑同样也会削弱理查一派在十字军的威信,更糟糕的是,如果理查亲自前来,也没能带回这些逃兵的话,将更是一场灾难。
而现在,英格兰国王理查、耶路撒冷国王居伊与热那亚人之间脆弱的联盟才初现雏形。反观威尼斯与比萨,虽仍在居伊与康拉德——或者说是在英格兰国王理查和法国国王腓力间摇摆,但随着热那亚与理查-居伊阵营的逐渐开展更深度合作,他们彻底倒向康拉德也只是时间问题。
正因如此,马尔科迫切希望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为他精心谋划的这个可能的潜在同盟赢得开门红。。
够了,到此为止吧。我临行前还要去拜访皇后。“居伊缓缓起身。
“皇后?在阿卡?”马尔科略显诧异。
“怎么,你不知道吗?国王的皇后——纳瓦拉的贝伦加丽亚,还有他的妹妹英格兰的琼。”居伊解释道。
“请恕我冒昧,陛下。我以为她们仍在塞浦路斯。”马尔科确实记得理查是在塞浦路斯完婚的,自然推测皇后仍在塞浦路斯。“陛下,不知我能否有幸随您一同前往?”马尔科的眼中突然闪现出新的希望。
“当...当然可以。”居伊困惑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兴奋起来的马尔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