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海上天已渐渐暗沉,原来听杨继祖叙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两人走到后舱,准备找些东西填饱肚子。
王应麟手里捧着一块儿咸鱼,新鲜蔬菜保质期太短,只能优先食用。
早在三天前就全部已经吃完,现在只能吃些腌制物来填饱肚子。
“给,尝尝这个,味道还不错。”
杨继祖坐在王应麟身旁递给王应麟一罐装着黑色酱状物的东西。
王应麟伸手接过,道了声谢用筷子挑了一块尝了尝,没什么特殊的异味,味道咸中还带了点甜。
“老杨,你在辽东呆过,能不能和我说说鞑子的特点,为什么这么难对付。”
王应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杨继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少东家,你说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后勤?士气?勇气?”
王应麟回答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军事他还是个门外汉,唯一的了解也就是之前在家里看过几本戚继光的兵书。
“说的都对,你看大家都知道这些,可是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个呢?先说后勤,当初我们浙兵和川兵是客兵,
朝廷特别下达旨意专人负责粮饷,除军饷之外,每天还有一分二厘的行粮补贴,
在浑河之战之前我们粮饷从没有短缺过,这也是我们愿意拼死血战的理由之一。”
“可是辽东本地军队呢?我亲眼见过,除了那些将领的家丁选锋,
其余的卫所士兵大部分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与乞丐无异,指望这样的士兵跟东虏作战又怎么可能。”
杨继祖一口气说的有些急,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至于你说的后面两样,我刚刚说普通的士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吃都吃不饱,又怎么能有士气和勇气呢?”
听到杨继祖的话王应麟脑海中突然想到当初因为欠税而跪成一排在县衙门口示众的那些人。
可能对于这些官吏士绅来说最底层的百姓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牛羊鸡猪一般,予取予夺。
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与己无关。
王应麟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面饰演孙传庭的演员说的一段话。
“你们知道什么是人心么?人心!就是粮食,这就是他李自成可以输个十回八回,而我孙传庭连一回都输不起!”
更令人讽刺的是当李自成即将攻陷北京时,崇祯皇帝下令捐款。
朝中文武大臣经过一番折腾后,拢共才凑了几十万两,就这样还弄得天怒人怨,最后不得不草草收场。
等到李自成真的攻下北京后下达命令实行拷饷,按照官员等级必须强制交出财物。
短短几个月就搜刮出几千万两白银,也不知道当时已经在煤山上吊的崇祯皇帝若是还活着会是什么心情。
“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这些大人物不将百姓当人,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尝到反噬的滋味。”
王应麟想起后世的历史正是这些被视为草芥的这些人推翻了这个朝代。
“少东家说的是,这样的兵上了战场能够不逃跑已经是对得起朝廷了,更遑论为其流血了。”
杨继祖还以为王应麟说的是辽东的士兵,没有往流民那方面去想,毕竟现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流民也只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之所以那么难对付还是因为没有固定的地盘,飘忽不定。
杨继祖接着往下说,
“其实人都是一样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有的部队可以做到即使伤亡巨大仍然能死战不退,而有的部队却往往一触即溃的原因。”
“当然除了上面我说的这些以外,还一点就是每支军队其实都是有自己的特点,这也是每支部队战斗力的来源。”
王应麟静静地听着,今天听的这些宝贵的经验对他启发很大。
以往对于八旗兵作战只知道悍不畏死,但具体怎么个形象,脑海里却一直勾勒不出来,明代士兵只知道战斗力不行,却不知道根源所在。
现在经过杨继祖的讲解知道了满清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只要将心比心给与士卒良好的待遇,东虏也并非不可战胜的。
对于满清来说最大的帮手不是他们的军队,而是明朝的这些既得利益者。
“先说白杆兵,白杆兵是四川土司秦良玉一手打造出来的,其兵员都是领地内的管辖的百姓,
实行兵民一体的制度,所以在这支部队中父子兄弟倶在一队,每到作战时相互依附,心意相通,遇到逆境绝境往往坚韧不拔,父不弃子,兄不抛弟,
故屡屡能够在战场上冒矢蹈刃,死不旋踵。这就是白杆兵的特点”
王应麟想起了淞沪会战时期的那支广西狼兵,李宗仁执政广西后大力建设民团,适龄男性普遍接受军事教育。
抗战爆发后,李宗仁响应号召出兵淞沪,广西的宗族观念特别强,这些部队往往是兄弟子侄俱在一队,他们经过三个月跋涉,十月份到达上海后立即投入反攻。
仅仅数天,伤亡两万余人,阵亡旅长四人,只可惜他们的努力并没有挽留战局,淞沪会战过后广西某些地区家家户户都挂起白幡。
杨继祖并不知道王应麟在想些什么,接着上面的话讲,“再说我们浙兵,自戚继光戚帅在浙江树旗招兵以来,凡做事练兵严格按照军法,
赏不逾时,罚不迁列,每名士兵都知道自己要在战场上做什么,清楚的知道后退的后果和杀敌的赏赐,
即使戚帅去世也严格按照这套制度执行,所以浙兵的特点就在于这。”
“最后再说其他明军,由于朝廷拖欠军饷,即使能够发下往往也是被严重克扣,更何况将领也要吃一定的空饷,
所以下发到士兵的粮饷连维持温饱都困难,更不用说战斗力了,但为了应对作战,
这些将领往往也必须手中要有一支能打的部队。这是将领能跟朝廷伸手的本钱与底气。”
“所以这些将领只能将空饷吃的更多一些,来蓄养一支能够作战的家丁部队,
这些家丁属于将领的私兵,本来蓄养家丁最开始是不被朝廷承认的,一切的费用都是将领自费,
可是后来由于普通士卒战斗力羸弱,无论大战小战皆依赖家丁,朝廷也由不承认改为了默认,
直接给家丁也开一份粮饷,但是严格限制其规模,多余的家丁仍然要将领出钱,其人身依附性与将领十分密切,”
“而我们浙兵将领的家丁虽然也有,但粮饷皆出自公帑,绝不多设,待遇也仅仅比普通营兵好一些,仅仅作为将领的护卫亲兵,这也是我们和其余明军最大的不同之处。”
王应麟明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按照当时明朝官吏的尿性即使你完全不吃空饷也做不到足饷足粮。
更何况这银子也不是你想拿到就这么轻易地拿到的。
你要是出银子贿赂一下发放饷银的官员说不定他还能克扣的少一些。
要是一点都不表示,能拿到多少什么时候拿到那就是天知道了。
再加上天下的乌鸦都一般黑,是人都有七情六欲。
白花花的银子就在你的手边流过有几人能有忍住不伸手的?要知道整个大明朝也只有一个戚继光,一支戚家军而已。
“这些将领出战的时候完全依靠这些家丁,而家丁因为身家性命都在这些将领身上,也只认将领命令,可是家丁昂贵一般一名将领的家丁多则几千少则百余。”
“一旦遇到鞑子小股部队还能打的有来有回,一旦遇到鞑子大部队则每战必败,这就是其余明军的特点,这也是为什么一旦遇到大的会战我们总是失败的原因。”
王应麟叹了口气,这大明就像一个行将就木,浑身充满腐烂气息的老人,死亡已经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