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辽东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一名夜不收喘着粗气骑着马一边疾驰一边大声呼喊。
从他身上绷带渗出的鲜血来看，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厮杀。
沿途的士兵纷纷避让，杨继祖将羊皮毡帽上的护耳紧了紧。
三月的辽东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让他的脸庞一阵阵疼痛。
看着夜不收的状态，他知道前面肯定是出了重大变故，而且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看这架势前面恐怕不太妙啊，按军规夜不收三人一拨，分出十几二十拨哨探不同方向，从今天上午就回来这一人，说明前面鞑子大部队已经把战场给遮蔽了，就是不知道这沈阳坚不坚持的住。”
李老三悄悄的对杨继祖嘀咕了一声。
他不敢大声说话，害怕被队伍里的镇抚官听见，在战时扰乱军心可是重罪。
杨继祖瞪了李老三一眼，他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若论战功不比自己差。
但是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是犯错，自己现在都是旗总了，李老三连个队长都没混上。
“闭上嘴吧，要是让人听见又要治你个扰乱军心了，忘了去年要不是你这张臭嘴又怎么会把你从队长的职位上撸下来，还不长记性。”
杨继祖说着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李老三“嘿嘿”一笑知道这是为他好也没着恼，正准备说话打岔，就听见中军传来鸣金声音，后续各营司的金鼓手开始重复命令。
“全队——止！”
杨继祖大声喝道，周围各旗队的军官也在号令本部士兵。
周围士兵听到命令将身上背负的甲胄和铺盖放到地上，用手里长枪刀剑拄在地上减轻腿部负担。
“传中军命令，凡百总以上者到中军集合开会——”
鸣金声音刚落，二十几骑便从中军方向纵马疾驰而出，边奔驰边向四周传达命令。
甚至有几骑冲出全军范围向着正前方的方向冲去。
杨继祖知道，正前方是四川土兵白杆兵的方向，看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不会如此草木皆兵。
各百总以上军官不敢怠慢，纷纷向中军方向行进。小半个时辰后，只见二十几骑全副武装的骑兵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
当先一员将领身穿山文甲，头戴一顶八瓣铁盔，盔顶的红缨随着坐骑疾驰奔跑而上下翻飞，杨继祖猜测这人应是指挥白杆兵的秦邦屏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各个百总已经开完会从中军回到自己的行伍里，杨继祖看着自打回来就眉头紧皱的百总张盛。
问道“张头，前方出了什么事了，出了这么大阵仗，莫不是鞑子已经过来把沈阳围死了？”
张盛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沈阳丢了，贺世贤总兵殉国，东虏正往咱们这赶来。”
“什么？”
杨继祖听了一震，他已经往坏的方向去想了，没想到结果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张盛没有和杨继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所有人现在开始穿戴甲胄，没有命令不得脱下，违令者军法惩处！”
“咚咚咚咚咚——”
中军处一阵鼓声传来。
“各旗队军官指挥下属集合，向中军方向靠拢。”
刚刚指挥着手下互相穿戴好甲胄，就听到听到中军方向传来集结命令，张盛急忙指挥手下集合。
若是三鼓不至，按军规要严惩。
杨继祖看着瞭望台上的总兵陈策。
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鹰隼般的眼神盯着军鼓，看见三鼓之后部队已经集结完毕。
“前方沈阳已经沦陷，建奴必定乘胜前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军若退，则辽西不保。”
没人说话，只有呼啸的北风声，打在棉甲或者铁甲上簌簌作响的声音。
“看见奴酋的大纛了！”
瞭望台上的瞭望手声音嘶吼着将前方战况进行通报。
杨继祖使劲往前方望去，只见此时前方四五里处四川白杆兵刚刚通过浑河上的浮桥到达北岸，阵势还未列完。
八旗兵的大部队就出现在眼前。最显眼的便是奴酋努尔哈赤的大纛。
“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镶蓝旗好家伙鞑子这是倾巢而出啊，八旗全来了。”
李老三在一旁说道，随着八旗兵的缓缓逼近，各支部队也显现在众人眼前。
对岸的八旗兵随着一声号炮声响，后金各部开始和奴酋大营认旗。
这时中军位置传来一阵喇叭声，旗牌官挥舞着五方旗，发出指令。
“车营结阵！”
看到中军发布命令，千总一声大喝。杨继祖急忙命令车辕向外用铁链将周围的偏厢车首尾相连，形成了一道道环形防御工事。
结好车阵之后杨继祖登上结霜的偏厢车，命令本旗的鸟铳手将盘在胳膊上的火绳提前点燃做好战斗准备。
“往下砸，钉的结实点！”
往后瞅了瞅，张盛在车阵三十步后指挥炮手将虎尊炮的炮架钉在地上。
再后面是另一个百总正指挥着弗朗机炮的炮架进行着相同的操作。旁边另有十余人在准备弗朗机炮的子铳。
“白杆兵接敌了！”
瞭望台上的瞭望手声音变了调。
杨继祖扒着偏厢车的车板试图站的更高一些，好能看的更清楚。
旁边和他想法的人也不少，李老三提溜着个脑袋，脖子伸的像个鸵鸟，看起来颇为滑稽。
也许是自萨尔浒之战以来从未有过败绩，第一次的进攻八旗并没有进行试探。
直接以骑兵冲击白杆兵的步兵大阵，杨继祖的瞳孔微缩——努尔哈赤的镶黄旗骑兵像移动的城墙般压了过来，试图一次就冲垮川军的大阵。
马匹披着棉甲，马上的骑士在距离六七十步时从箭插中抽出箭矢，凭借马速将箭抛向敌军。
但那些土司兵竟不退不让，反而齐声唱起某种山歌。
“推盾，顶住！”
白杆兵阵中令旗挥动，前排竖起包铁木盾，杨继祖看见箭矢扎进盾牌就像是骤雨打芭蕉。
第二轮箭雨尚未落下，白杆兵的阵型突然裂开，数百名手持钩镰枪的土司兵猫着腰窜出，竟然直接迎着骑兵冲去。
“他们这是找死么？”
一旁的火铳手王小天忍不住喊出声来。
接下来的一幕让杨继祖终生难忘，那些看似送死的土司兵在骑兵冲到十步内时突然伏地，手持钩镰枪的白杆兵猛地将长杆斜插地面。
鞑子的战马收势不及，马腿被白杆上的铁钩齐齐切断。
跌倒的骑兵还未爬起，钩镰枪的枪尖已经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对面响起一阵鸣金声，镶黄旗的骑兵像潮水一般退了回去。阵前躺满了一地的尸体。
有的八旗兵还未死透，正躺在地上不停的呻吟，四川土司兵走上前用身上的短兵进行补刀。
浑河两岸响起一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