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麟一边推托着说着不敢,一边在门房的指引下绕过影壁,府衙前堂森然肃穆。
楹柱上悬挂“明镜高悬”的漆匾,穿过一道走廊,后宅豁然开朗,门房领着二人走进了一个偏厅,偏厅外传来一阵孩童和女子的笑闹声。
“二位先在这里坐着,大人一会儿便到。”
一位身穿青色绸缎直缀,腰佩玉饰,脸上留着一绺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在偏厅候着。
聂洪上前对其见过一礼后指着身后的王应麟说道“又叨扰赵师爷了,这位便是我们少东家了,我们少东家可是对您仰慕已久了。”
说着上前一步,又往赵师爷手里塞上了一张银票。
赵师爷往银票上瞅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每次和聂洪见面都能收到银子,这也是他态度这么和善的原因。
“小子见过赵师爷。”
王应麟走上前一步执了一礼。
“年关底下,各州县来对账的,讨赈济的,门槛都踏矮了三寸,大人也是没有办法。”
等众人都落座之后赵师爷解释道
小厮端来姜茶,王应麟将手放到瓷盏上却没急着喝,而是等冻的冰凉的手逐渐暖起来,才开始喝起来。
脚底下的火盆烧的很旺,不一会儿竟让王应麟感到一阵燥热,出了一身细汗。
几人边喝边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从扬州瘦马聊到阳春白雪,从关外鞑子谈到西北流贼。
屋外的雪渐渐停了,檐角的雪化作水滴正往下滴滴答答。
等了约么大概有一个时辰,茶水续了好几次。
只见一名身穿白底皂靴,身着茶褐色云雁纹官袍的中年男人慢慢踱着步从偏厅外走了进来,聂洪冲王应麟使了个眼色。
王应麟知道这应该就是正主,今天的拜访对象宁波知府张士良。
“草民王应麟(聂洪)拜见府尊。”
两人跪在地上向陈知府急忙见礼。跪的有些急了,磕的膝盖隐隐作痛,他不由得心中暗骂。
张士良走过两人,在正座上正襟危坐,他神情庄严的看着两人。
“你就是那个延之兄说的那个商人?怎么这次与上次相见不是同一人,怎的如此年轻。”
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带着几丝疲惫,显然是刚从繁忙事务中脱身。
“东翁有所不知,之前与东翁相见的是这少年的父亲,其父在前一段时间在行商途中不幸遭遇盗匪,身患残疾,已将所有家业托付给其子。”
赵师爷站在张士良身旁,微微躬身向其说明情况。
“起来吧,原来是这样。”
张士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也没细问到底是经营什么能遭遇盗匪,显然是早已熟知。
“你二人这次见我所为何事,说吧也不用藏着掖着。”
“不敢欺瞒府尊,此次面见府尊老大人一是因为年节将近,老大人为我百姓殚精竭虑草民深受感动,这第二则是......”
王应麟双手捧上画轴“此乃草民偶然得之,听闻老大人喜爱书画,尤爱谢时臣的画作不敢私藏特献于老大人鉴赏”
张士良眼皮一抬,终于有了几分精神,王应麟的理由漏洞百出,拍的马屁也是牵强附会,不过在座的都是演技派,谁也没有笑场。
他示意小厮接过画,亲自展开半尺,目光定格在山水笔墨间半晌,忽然轻笑一声。
“倒是谢时臣的真迹......你倒是有心了。”
王应麟垂首道“府尊老大人慧眼如炬,此画能归明府雅藏,正是它的造化。”
张士良点了点头,态度不置可否,他将画轴卷起,随手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
“再问你一遍,所求何事?”
王应麟心头一跳,微微弯腰恭敬答道“草民别无他求,唯愿老大人青眼垂怜,日后若有机缘......”
话还未说完,他已挥手打断“罢了,赵师爷——”
在一旁候着的赵师爷立马回应
“东翁”
张士良将画递给他,淡淡的说道“收着吧”又瞥了王应麟一眼。
“你的心意本府记下了。”
张士良将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端起,却不饮茶,仅仅将盖碗掀开,表示送客。
王应麟识趣的再拜而退,走出府衙时,雪又开始下起来。
门房凑了过来,堆着笑说道“相公这次可还算顺当?”
王应麟笑了笑,拇指与无名指无声一捻。
他立刻会意,殷切道“那可真是恭喜相公了,下次若还有要事,小的定头一个通报。”
王应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劳了”一边又悄悄的往门房手里又塞了二两。
接下来的两天,王应麟和聂洪又去拜访了拜访同知、推官等等。算是和地方父母官混了个脸熟。
眨眼间,时间就到了崇祯六年正月初一,王家宅院早已扫静庭除,屋檐下新换的桃符朱红夺目。
天刚蒙蒙天亮,管家引着各房仆人,丫鬟,护院鱼贯而入,众人齐刷刷的跪在前厅石板上。
高喊“给老爷和少爷道喜,祝愿老爷和少爷财源广进,顺风得利。”
王宗沐和沈知微坐在正首,王应麟站在一旁,指挥仆人抬出两箩筐银锞子——皆是三钱一个的小银锭。
银锭下边印着“吉祥如意”,用红纸包了分赏给众人。
众人边领着一边说着吉祥话,王应麟笑着回应,一边发着一边说着些勉励的话。
等分到玉簟时,趁着众人不注意,往红纸里多包了两个进去。
悄悄对玉簟眨了眨眼。惹得小丫鬟脸红心跳的,生怕其他人瞅着。
发放完毕,王宗沐领着一家子在祖宗牌位前上起了香。
牌位前的八仙桌上已经提前摆上了五供,望着自己父亲的牌位回想起父亲还在世的的日子,不胜唏嘘。
“爹,现在麟儿已经接手了王家的产业,过了年就要出海,您一定要保佑他,让他平平安安。”
王宗沐一边手执线香,嘴里一边絮絮叨叨。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王应麟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幻感。
环望着众人,他想到了自己前世的亲人,不知道自己的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身体还好么?自己不在妻子和孩子身边,他们还习惯么?
王宗沐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这股情绪中走出来,望着祭完祖移步到花厅的吃饭的众人。
看着自己的这一世的父亲王宗沐、继母沈知微、小丫鬟玉簟、护卫张离、门房赵助,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看着正在欢乐的众人,王宗沐此时第一次有了融入这个时代的感觉。
到了掌灯时分,后院搭起了戏台,请的是绍兴有名的“桃花班”开头唱了出《琵琶记》。
众人看的如痴如醉,在这娱乐匮乏的时代,难得看一次的戏无疑使人们的兴致提到了最顶端。
王应麟看着父亲王宗沐一边眯着眼睛听着,手指一边轻叩节拍,又看了看身边的小丫鬟,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当看到台上演到赵五娘身背琵琶,一路卖唱行乞,进京寻夫时,更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王应麟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有这么潸然泪下么?
这唱的词他是一句听不懂,完全是对牛弹琴,再回头瞥了一眼沈知微,见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频频用织金手帕抹泪。
好家伙,这位更是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