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城的街道从未如此喧嚣过。
焰心沉默地跟在寒星身后。此时的寒星，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锋上。周遭那些压抑的低语、毫不掩饰的窥探目光、甚至带着恶意的嗤笑，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混合了血腥铁锈与亢奋期待的味道。
“瞧！就是他！那个不知死活的白丁！”
“啧啧，细胳膊细腿的，裂骨大人怕是一拳就能把他砸进地底冥河…”
“开盘了开盘了！赌这小子能在斗魂台上撑过三息还是一息？赔率可观啊！”
“听说他还主动挑战？真是嫌命长了……”
窃窃私语汇聚成嗡嗡的声浪，在狭窄的石板路上空盘旋。焰心那张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明黄色武士服，在周围灰暗压抑的环境里本该是跳脱的亮色，此刻却像被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尘灰。
他紧紧抿着唇，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在拖着寒星往前走，似乎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听见没？听见没！”焰心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拽住寒星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他转过身，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琥珀色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虑，“全城都在等着看笑话！看你怎么被裂骨碾成渣！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说一句‘我放弃’，我立刻去找斗魂台的执事官，这点面子我焰心还是有的！你是白丁啊大哥！放弃挑战不丢人！总比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强一万倍！”
他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寒星脸上，明黄色的衣袖随着他激动的肢体动作上下翻飞。
寒星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恶毒的议论只是耳畔掠过的微风。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投向远处那座巍峨如同巨兽匍匐的建筑——中央修炼场。它巨大的轮廓在幽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隐隐传来的能量波动，如同巨兽沉闷的心跳。
“焰心，”寒星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路，是我选的。”
“你选的？你选的是一条死路！”焰心几乎要跳起来，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火红的短发，在原地转了个圈，像个困兽，“我知道你憋着一股劲！我知道你不服这冥界的破规矩！可大哥，认清现实好吗？那是裂骨！赤级上阶！你呢？你才来几天？连冥武技的门框都没摸到呢！你拿什么跟他斗？就靠你昨天选的那本剑法残篇？还是这把你昨晚捣鼓出来的木头剑？那玩意儿在裂骨面前就是小孩耍的把戏！”他指着寒星腰间悬挂的那柄简陋木剑，语气里充满了绝望的嘲讽。
寒星低头，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木剑剑柄。剑身是他在昨夜用居所旁一株坚韧的“铁骨木”枝干削成的，纹理扭曲，毫无光华，与军械库中那些寒光四射的兵器相比，寒碜得可怜。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他不眠不休，以《水月》剑法第一式“镜中折花”的剑法运转法门驱动这把木剑时，体内那股沉滞的力量，如同冰封的溪流，竟然被这股剑意一点点凿开、引导，变得比之前丰沛、灵动了许多。阳世十数年浸淫剑道的直觉告诉他，这条路，并非全无生机。
他没有辩解，只是抬眼，再次看向修炼场的方向，眼神沉静如渊：“走吧。”
“你……你真是油盐不进！”焰心被他这副模样气得直跺脚，明黄色的衣摆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好！好！你要去送死，我拦不住！但我告诉你，到时候上了斗魂台，裂骨绝不会给你任何开口认输的机会！他只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你撕碎！让全砺锋城的人都看清楚，挑衅上级是什么下场！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深的无力感。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负气的公牛，不再看寒星，大步流星地朝着居住区的方向冲去，明黄色的背影在灰暗的街巷中显得格外刺眼和孤独。
很快，三天时间就这么急匆匆的一闪而过。焰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出现在寒星家门口，试图劝说寒星放弃。
寒星只是感激地看了看焰心，然后默默的向中央修炼场的方向走去。
砺锋城狭窄的街道如同通往深渊的甬道，两侧石屋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无数窥伺的巨口。
越靠近中央修炼场，人潮越是汹涌。不同等级的冥武士泾渭分明：黄级、橙级武士三五成群，大多神色倨傲冷漠，抱着臂膀，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如同等待一场取乐的角斗；赤级武士则稍显凝重，低声交谈着，目光中带着审视；更多的则是普通冥人，他们拥挤在道路两侧和稍远的高处，伸长了脖子，脸上混合着兴奋、好奇与一丝兔死狐悲的恐惧。
无形的等级壁垒，在此刻被这场实力悬殊的生死斗强行拉近，却又更加赤裸地暴露出来。
空气燥热而粘稠，充斥着硫磺、汗臭和一种原始的、对血腥的渴望。
终于，他们来到了中央修炼场的巨大入口前。那扇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巨门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巨口。门内传来的声浪更加磅礴，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耳膜，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焰心猛地停下脚步，挡在寒星面前。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最后一次转过身，面对寒星。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深处那份焦急和担忧却无比真实。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依旧很快，却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听着，寒星，最后的机会！进去之后，什么都别管，直接去找斗魂台的执事官！他是橙级，跟我也算有点交情！你就说……就说你那天被裂骨的威压所慑，一时冲动！现在心生悔意！只要肯低头认错，放弃那把剑，再付出些代价，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裂骨要的是面子，是立威，未必真在乎你的命！”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寒星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机会变强！才有机会拿回你想要的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个念想都不会留下！”
寒星看着焰心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看着他明黄武士服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这个话痨、跳脱、此刻却为他心急如焚的朋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剑心所指，无退无让。”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顽石，清晰地回荡在喧嚣背景的边缘，“焰心，你的情，我记下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僵立当场的焰心，一步踏入了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曜石门洞。门内汹涌而来的声浪、刺目的能量光芒以及无数道聚焦而来的目光，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焰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寒星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的光怪陆离之中，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黑曜石门框上，指骨传来剧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中的窒闷。“疯子！倔驴！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低吼着，最终还是咬着牙，带着满心的焦虑和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头扎进了那片沸腾的喧嚣里。
中央修炼场内部，是一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环形空间。高耸的穹顶仿佛支撑着整个冥界的天空，其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冥晶石，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俯瞰着下方。
环绕着中央区域的，是层层叠叠、如同梯田般的巨大看台，此刻早已被黑压压的人头挤满。黄、绿两级的武士占据了视野最好、位置最高的核心区域，神色各异，或冷漠，或嘲讽，或带着一丝审视的玩味。赤级、橙级武士则分布在中层区域，议论声嗡嗡作响。
而那些普通冥人，则只能拥挤在边缘和最后方的高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如同观看一场与他们命运无关、却又足以刺激麻木神经的盛大表演。
整个空间的焦点，毫无疑问是正中央那座拔地而起、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圆形平台——斗魂台！它由一种名为“镇魂黑岩”的暗沉巨石砌成，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暗红色纹路，那是无数岁月里渗入石髓、无法洗刷的干涸血迹。一股混合着血腥、煞气与阴冷能量的沉重压迫感，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从黑石平台表面蒸腾而起，弥漫在整个修炼场中。平台边缘，铭刻着无数古老而狰狞的符文，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构成强大的禁制，确保台上狂暴的能量不会波及看台。
此刻，斗魂台空旷而肃杀，如同等待祭品的祭坛。
寒星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来了！那个白丁来了！”
“啧，还真敢来？有点胆气，可惜没长脑子！”
“看他腰上挂的什么？木头剑？哈哈哈！他是来搞笑的吗？”
“裂骨大人呢？怎么还没现身？不会是觉得对手太弱，不屑来了吧？”
“放屁！裂骨大人肯定要压轴出场，给这小子最大的绝望！”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寒星身上，有鄙夷，有嘲讽，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纯粹的看客心态。巨大的声浪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试图将他吞没、撕碎。寒星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看台，扫过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斗魂台，最终，落在斗魂台边缘一位身着暗橙色长袍、面容严肃刻板的老者身上——那是斗魂台的执事官。
他迈开脚步，无视了所有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和议论，径直朝着斗魂台的入口石阶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镇魂黑岩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在这片喧嚣中，竟奇异地透出一股沉静的力量。
“寒星！”焰心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有些变调，“你……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斗魂台！上去容易，下来难！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跟我去找执事官！”他的目光急切地瞟向那位橙袍老者。
寒星的手臂如同铁铸，纹丝不动。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焰心焦急的脸，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
“不必。”两个字，平静无波。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伴随着地面剧烈的震颤，从修炼场最高处传来！一道狂暴炽烈的赤红色身影，如同陨星坠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无边凶戾的煞气，轰然砸落在斗魂台的正中心！
整个修炼场顿时沸腾起来！
烟尘弥漫中，裂骨魁梧如山的身影缓缓站直。他依旧穿着那身仿佛凝固鲜血的赤红皮甲，胸前的赤级徽记在冥晶石惨绿光芒下反射出刺目的血光。那道贯穿左额角的狰狞紫疤，此刻因兴奋而微微抽搐，更显凶恶。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燃烧着暴虐火焰的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瞬间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死死钉在了刚刚踏上石阶的寒星身上！
一股比在军械库时更加狂暴、更加凝练、充满了血腥杀伐气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斗魂台，甚至让靠近台边的同级冥武士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
“小杂种！”裂骨的声音如同砂石在铁板上摩擦，带着残忍的戏谑，响彻全场，“老子还以为你吓得尿裤子，不敢来了！很好！省得老子去把你从老鼠洞里揪出来！”他狞笑着，活动了一下覆盖着赤红骨甲的粗壮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周身赤红色的冥力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缭绕，散发出灼热的高温，连他脚下的镇魂黑岩似乎都微微发红。
“你的骨头，老子今天拆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