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胤䄉与胤禛前往畅春园谢恩。澹宁居内,康熙帝端坐御榻之上,三人对顾里奇和太子之事心中都明镜,但也都心照不宣。
“胤禛、胤䄉,此番江南筹款赈灾,差事办得不错。能体恤民艰,解朝廷燃眉之急,朕心甚慰。”他目光在胤䄉身上停留片刻,“老十,敦亲王这个爵位,你要当得起这个‘敦’字,宽厚持重,不负朕望。”
“儿臣叩谢汗阿玛天恩!”胤禛与胤䄉伏地叩首,姿态恭谨。虽然他现在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拔骨,奈何自己实力不够,暂且忍下。
胤䄉起身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澹宁居。
最显眼的是太子胤礽的位子空着!按照常例,太子此时应当侍立在御前,随时聆听圣训。这反常的缺席,引起了胤䄉的注意。。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初废!历史的车轮果然沿着既定的轨迹碾过。
看来,“赏芳斋”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那些无辜的生命和肮脏的证据,也彻底焚毁了康熙对太子最后那点容忍和期望。
沉迷女色,荒废德行,甚至卷入如此动摇国本的丑闻……这样的储君,别说康熙,就是寻常读书人也会唾弃。胤䄉心中了然,父子嫌隙已成,风暴正在酝酿。
从畅春园澹宁居出来,胤䄉只觉得胸口发闷,头也隐隐作痛。
“十弟面色似乎不大好?”一旁的胤禛敏锐地察觉问道。
“无妨,四哥,”胤䄉强打起精神,“许是昨夜没睡安稳,加上园子里地气凉了些。”
胤禛点点头,不再多言,二人各自上马回府。
胤䄉回到敦亲王府,本想歇息片刻,管家却报廉郡王府早遣人送了帖子来,言及八爷、九爷、十四爷都在府中,专候敦亲王过府饮宴,庆贺兄弟凯旋并晋爵之喜。
胤䄉心中暗叹,这酒怕是躲不过去了。他揉了揉愈发胀痛的额角,换了身赴宴的常服,带着几分勉强,打马前往廉郡王府。
胤禩府邸门前车水马龙,显是京中炙手可热之地。
胤禩得了通报,亲自带着胤禟、胤禵迎出二门,脸上是招牌式的温润笑意,亲热地挽住胤䄉手臂:“十弟!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进!今日咱们兄弟定要一醉方休,贺你荣封亲王之喜!”
“八哥折煞小弟了!”胤䄉连忙拱手。
胤禟跟在后面,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恭喜十弟了,如今可是咱们兄弟里爵位最高的了!不像你九哥,现在还是个贝子呢。”
宴席设在后花园暖阁,珍馐罗列,美酒飘香。
几巡酒下肚,胤䄉只觉得那股烦闷之气更重,额角突突直跳,胃里也有些翻搅。他强忍着不适,与众人周旋。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渐渐转向朝堂。
胤禟抿了口酒,细长的眼睛眯起,带着几分神秘和幸灾乐祸道:“八哥,十弟,你们刚从南边回来,可听说了京里最近的风声?”
胤禩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哦?什么风声?我们兄弟久不在京,倒要听听。”
胤禵抢着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毓庆宫那位!”
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今京里都传遍了!说是太子爷在东宫,狎昵近侍,行为不检也就罢了。更有甚者,说他私下结交外臣,言语间对汗阿玛……颇有怨怼不满之词!说什么古往今来哪有三十年的太子。
还有人说,他私下里抱怨汗阿玛管束太严,毫无储君气度!更有那不堪的,说他竟在酒醉后,学着……”
胤禵做了个戏台上优伶甩水袖的动作,脸上满是鄙夷:“学着那下九流的调调儿!堂堂大清储君,竟至如此荒唐!简直是国之耻!”
胤禩闻言,眉头微蹙,放下酒杯,沉声道:“老十四!慎言!此等无稽流言,岂可轻信?更不可在兄弟宴席间妄议太子!汗阿玛自有圣断!”
胤禟阴恻恻地接口:“八哥教训的是。不过嘛空穴不来风。太子爷近来的行止,确实让人忧心。前些日子,汗阿玛召见大臣,太子在旁侍立,竟当众呵欠连连,精神萎靡!
听说汗阿玛当时脸色就沉了。还有……”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前阵子西城里一处别院走了水,烧死了不少人?好像跟太子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胤䄉。
胤䄉心头一凛,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老九这是在试探!
“啊?竟有此事?小弟在江南只知埋头办差,这些京中秘闻,竟是半点不知!
太子……他……”他适时地住了口,一副难以置信又不敢多言的样子,仰头灌下一杯酒。
胤禩将胤䄉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再次扮演起“贤王”角色:“老九!捕风捉影之事,休要再提!太子乃国之储贰,自有汗阿玛教导管束。
我等臣子,唯有谨守本分,忠心王事。”他话锋一转,看向胤䄉,语气温和:“十弟此番江南之行,劳苦功高,不仅筹得巨款,更听闻你发明那‘皇恩券’,构思精巧,利国利民,汗阿玛在御前都赞你‘心思活络,颇有急智’呢!来,哥哥再敬你一杯!”
胤䄉强忍着头晕和胃部不适,端起酒杯:“八哥谬赞了!小弟那点小聪明,不过是急中生智,哪比得上八哥运筹帷幄。
八哥筹得三百万两雪花银,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小弟敬八哥!”又是一杯烈酒下肚,胤䄉只觉得眼前景物有些发晃。
胤禟看着胤䄉那“憨直”的样子,又想起爵位之事,忍不住再次阴阳怪气:“八哥自然是劳苦功高,可汗阿玛赏罚分明。
唉,十弟你筹了二百七十五万两便封了亲王,八哥筹了三百万两却只得郡王,我不是替八哥抱屈,只是……这圣心,真是难以揣度啊。”
胤禵立刻附和:“九哥说的是!论功劳,论苦劳,八哥哪点比不上?汗阿玛此举,未免欺人太甚!”
胤禩摆摆手:“老九、老十四!休得胡言!汗阿玛深谋远虑,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窥测?
十弟在江南,亲历险境,与那些地方上的蠹虫豪强周旋,其凶险艰难,岂是银钱数目可以衡量?封亲王,必是汗阿玛看到了十弟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和临机应变之能!
我等兄弟,当为十弟高兴,更要自勉,勤勉王事,不负圣恩才是!切莫再言此等离间天家、损伤兄弟情分之语!”
他这番话,将“圣意深意”和“兄弟情分”两顶大帽子扣下来,既堵了胤禟、胤禵的嘴,又不动声色地将胤䄉置于风口浪尖——你的功劳到底特殊在何处?凭什么?
胤䄉心知肚明,胤禩越是如此“维护”他,越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必须表态。他借着酒劲,猛地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激动又委屈的模样:“八哥!九哥!十四弟!你们……你们这是要臊死我老十啊!”
他打了个酒嗝,舌头似乎也有些大了,“我……我老十是什么人?直肠子,没心眼!汗阿玛赏我这亲王爵位,那是天恩浩荡!可……可在我心里,八哥永远是八哥!是咱们兄弟的主心骨!
这亲王爵位……我……我受之有愧啊!”说着,他竟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摇摇晃晃站起来,“这杯……敬八哥!敬咱们兄弟同心!小弟……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将杯中烈酒尽数灌下!
“十弟!”胤禩见状,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你脸色怎地如此难看?可是不胜酒力了?快,扶敦亲王坐下歇息!”
胤禟和胤禵交换了一个眼神,胤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胤禵则撇了撇嘴。
胤䄉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勉强挤出笑容,声音虚弱:“对不住……八哥,九哥,十四弟……我……我怕是真……真喝多了,扫了大家的兴……”
话还没说完,胤䄉便瘫倒在桌子上,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