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也沉下脸来：“若所言属实，那这背后所图必非小事。粮米银钱皆可伪造，唯人命不可凭空生灭。数万灾民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一城之内，不得不防。”
“难道……”胤䄉神色一震，脑中忽地闪现一个念头，随即脸色剧变，低声道，“莫非有人借赈灾之名，暗中聚人，欲图异志？”
此语一出，厅中一片寂然。
胤禛却摇了摇头，道：“此可能性虽在，但若是谋逆起事，所需之人多为精壮男丁，灾民中多为老弱妇孺，怎堪征战？”
“若非谋反，便是……”胤䄉双眉紧蹙，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幕后之人如此费尽心机，定有不可告人之图。须得查个水落石出，方能安心。”
胤䄉虽历两世为人，自忖见识尚算不俗，然此事端倪玄奥，阴云重重，实叫他一时参不透。
思来想去，只觉正如古人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
“四哥，此事还需我亲至粥厂，实地打探一番才好。衙门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如若真有猫腻，必让他显出原型！”
尹德闻言，惊骇之色溢于言表，立时扑通跪倒在地：“十爷万万不可！您乃千金之体，又肩负钦差重任，怎可轻身涉险？此等琐事，自有属下代劳！”
“十弟，这事你如何去，况且明天我们兄弟还要一同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胤䄉却摆了摆手，面色肃然，道：“四哥，你的话我心领了。但我在京师养尊处优二十载，少有机会亲历民间疾苦。
此番奉旨赈灾，本就是我第一次承天子重任，若不亲力亲为，何以报君恩？更兼此事疑云重重，若非亲眼所见，焉敢妄下定论。”
“此事就此定下，我孤身前往，尹德你带人远远尾随，莫要暴露行踪。
尹德闻言，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重重叩首，哽咽应道：“奴才遵命。”
“四哥，明天你让高福假扮成我，官员问起便说我病了。其余搪塞之词便交于你了。”
胤禛看着胤䄉，眼神有些复杂，但并未再多劝阻。
夜深灯昏，胤䄉仰躺榻上，久久不能成眠。他虽知此举冒险，却并非匹夫之勇。
前世今生，他都知晓一个道理——大业未成，须历艰险。世间之事，向来是高风险方有高回报。若只是安守本分，岂能引帝王侧目？
他原本不过是被康熙冷落二十余年的庶子，若欲脱颖而出，自然不能循常例行事。
太子之废已成定局，然那胤禛登基之局，却未必不可破。
此番泰安之行，或为他改命之始。若事成，便可一举奠定威望；若事败，也不过尸骨无存，死亦无憾。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胤䄉已换上破旧衣衫，俨然一副流民模样，与尹德在客栈后院做最后嘱托。
忽听远处有细碎脚步声，一小身影躲在角落，偷偷窥视二人，正是小叶子。
胤䄉招手示意，小叶子踌躇片刻，终是走了出来。
“大爷，您……要去哪里？”
胤䄉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要去做件极重要之事，说不定，还能寻得你姐姐的下落。”
小叶子眨巴着眼睛，道：“大爷是要去粥厂，找那些流民对不对？”
胤䄉闻言色变，转头怒视尹德：“你的差事真是越办越好了！怎将此事到处乱说？”
尹德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十爷冤枉啊，奴才一字未曾吐露！”
小叶子赶忙解释：“不是这位大人说的说的。昨儿你们在厢房说话时，我隔着院子听得清清楚楚。
我耳朵天生灵敏，村里谁家媳妇跟谁打架，我隔着巷子都能听见。”
胤䄉愕然。他与尹德昨晚说话时，明明相隔数堵墙，小叶子竟能听得一清二楚，此子果真天赋异禀！
小叶子眨着眼睛哀求：“大爷，带我一道去罢。我不添乱，只想寻姐姐。若真找着了，我们愿给您当牛做马，伺候终生。”
言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爷，您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胤䄉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定计。此子听觉如此灵敏，若真带在身边，说不定能助他一臂之力。
“好，既如此，你便随我同去。”他亲手将小叶子扶起。
小叶子喜极而泣：“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莫唤我大爷，”胤䄉笑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十，出门在外，你唤我十爷。此次扮作难民，我为兄，你为弟，务必谨记，不可露馅。”
“是，大哥。”小叶子认认真真地应了。
胤䄉点头，这孩子机灵无比，他甚是喜欢。
胤䄉又与尹德交代几句，便拉着小叶子离了客栈。
辰时未到，泰安城中数处粥厂已炊烟袅袅，香气扑鼻。胤䄉特意未进早膳，以期显得更像真正难民。
他带着小叶子来到西市一处粥厂前，眼见周围百姓寥寥，但排队灾民却不减反增，应是这两日陆续进城的。
队伍缓缓前行，轮到他们之时，前头一差役递来一碗白粥，粗声喝道：“打了粥，速速入后棚去喝！”
胤䄉佯作惊讶：“这位大哥，为何须去后头喝粥？”
那差役哼了一声：“粮食有限，知府大人也是好意。若不另设棚子，喝完又来混吃之人不知凡几，岂不坏了规矩？”
胤䄉笑着应道：“如此仁政，令人感佩。我回去定要日日为其祈福，愿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差役语气颇傲：“快走罢，别耽误了后头人。”
二人遂端着粥，被引入粥棚之后的帐篷中。帐篷不大，布帘遮目，气味略显潮湿。差役将他们安置妥当，便即离去。
胤䄉放下手中粥碗，在帐篷周围不断摸索，查看。二人折腾了半天，却并未发现异常。
胤䄉顿感奇怪，没有机关，没有暗门，那上万人又如何没有一点声响的凭空消失？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似乎差役前来催促。
胤䄉只能赶快招呼小叶子把粥喝光，出去后在做计较。
胤䄉一口喝光了粥，起身刚要离去，便觉头晕目眩，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失去知觉，如坠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