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遵命,请钦差移步。”萨布素依旧神色不动,微躬身,“府库银粮,封印如初,请两位钦差亲临查验,若有一分虚数,下官甘受律法。”
胤禛、胤䄉偕亲随,随萨布素至府库查验。
银库门锁三重,印信封口,铜匣堆列整齐,开箱验数,白银纹银、灾赈专银俱在。银票、文契、账册交互勘对,无一不合。
继而至粮仓,仓门亦加封印,入内时,一阵粮香扑鼻。
只见稻谷、小麦、黍米等依类成列,布袋封口严整,仓内无鼠迹虫蛀之痕。
胤禛的“审查”小队核查至傍晚,钱粮之数与账本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胤䄉虽不懂账目之事,但他看到胤禛脸色阴沉,似要发作。
想起康熙嘱托,此时定需要稳住局面。他走进胤禛身旁耳语道:“四哥,无论你发现了何事,暂且记下,勿要此刻发作。”
胤禛看着胤䄉,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萨布素与各官人笑脸盈盈,神态自若。
“二位钦差,忙了一天,不知可否赏脸赴宴?”萨布素躬身问道。
“好,好。萨大人此等清廉之人,我等必上报朝廷嘉奖。”胤禛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看向胤䄉,“那十弟,咱们便去和萨大人喝一杯?”
“好好,走着。”
酒足饭饱,二人同回馆驿。见四下无人,胤䄉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四哥,在库房发生了何事?那账目与库房对不上?”
胤禛冷哼一声:“对的上才怪了。”
“四哥,难道他们真敢贪污库银不成?”
胤禛听闻,面色沉凝,缓缓开口:“十弟,账目之中,数字自然一一对得上,可问题并非在账上,而是在这库中所藏之物。”
胤䄉愈发不解,蹙眉道:“请四哥明示。”
胤禛淡淡一笑,却无半分轻松之意,压低了声音道:“一句话,米太新,银太碎。”
“米太新?银太碎?什么意思?”
胤禛迈步踱到窗前,似是整理思绪,片刻后回身道:“一府之粮仓,常以五年为限,旧粮积久易坏,便有一法,谓之‘以陈换新’。
由官府将库存陈粮转出,以低价租予商贾民户,待其转售他地,自得利润;
而这些民间则需在年终归还同数新粮。如此一来,不仅可避免粮仓霉坏之患,亦能维持周转,得一笔外账之利。”
胤䄉听得连连点头,道:“这倒合情合理。”
“依此规制,一府之粮仓,新旧粮比例多为七三开,或六四开亦可,绝不可能大半皆是新粮。”胤禛神色冷峻,“可你可知,今日我查验泰安粮仓,其中新米之比,竟高达九成以上?”
“什么?”胤䄉讶然失声,“如此多新粮?”
“正是。”胤禛点头,“且这些新粮皆无簿记来源,仓内亦无陈粮出租之记载,粮单上报虽说‘转粮入仓’,却不见具体转自何处,转入何时。”
胤䄉思及此处,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如此说来……这些米根本不是从原库存转入,而是——”
“现凑的。”胤禛接道,语气如冰,“很可能是临时从民间商户手中收来,充作库存。”
胤䄉一拍大腿:“如此,便是欺君之罪!”
“且听我说完。”胤禛摆手,语声转冷,“更诡者在于银库。今日查验银两,共六十余万两,其中整锭纹银,不过二十万,其余皆为散碎细银。仓官言此为‘备用流通’所需,我却不信。”
“散碎银子?”胤䄉眉头紧锁,脑中忽地闪过前世看过的某部古装剧情节,顿觉事有蹊跷,“四哥莫非在说——这些银子亦非官库原藏?”
“十之八九。”胤禛神情肃然,“仓中若常年积银,必是按户部拨付制式银锭存放,今却尽是零散银块,可见其来历不明,极可能亦是临时收拢而来。”
“若果真如此……那这泰安府上下便是联手欺君,瞒账做假!”胤䄉倒吸一口凉气,“不但伪报灾情,还假造施济,空占拨款,实属谋国之贼!”
正说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轻响。
“何人?”胤禛当即低喝。
胤䄉却眉头微挑,似是早有所料,淡淡道:“四哥勿急,是自己人。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扉吱呀一声轻响,一人低头弓身走入厅内,浑身衣衫破旧,形貌猥琐,满面风尘。
“奴才尹德,给四爷、十爷请安!”
“尹德?”胤禛眼神一凛,“你怎这般模样?”
“回四爷,乃是十爷所令。”尹德起身,拱手而立,“奴才奉命先一步乔装进城打探消息,为免打草惊蛇,便扮作乞丐,混迹于灾民之间。”
胤䄉点头:“说说你探得的消息吧。”
尹德闻言,面色凝重,缓缓道:“奴才初入城时,尝试与居民商户交谈,见生人,无不避之如蛇蝎。
再与灾民搭话,发现多是昨日或今日方入城者,对此前情一概不知。无奈之下,奴才便彻底装扮为乞儿,潜伏于粥棚之间。终于得些线索。”
“讲来听听。”胤禛沉声道。
尹德深吸一口气:“这泰安府,自水患以来,城门闭锁,不许灾民入城。导致饿死无数人,腐烂的尸体堆在城墙下,臭气熏天。
可三日前忽然城门大开,不问来历,不查身份,凡是灾民,悉数收纳。”
“可今日见到者,不过两三千人。”胤䄉皱眉道。
“那他们如今何在?”胤禛问道。
尹德脸色愈发难看:“正是奇在此处。这些人进城不过三日,竟大半无故失踪。今日街上灾民,多为昨夜新至,三日前之人,不知所踪。”
“这……”胤䄉听罢,心头陡然一紧。
“且乞丐之中,流言四起。”尹德压低声音,“有人言,粥厂吃人。”
“吃人?!”胤䄉大惊,霍然起身,“此话怎讲?”
尹德肃声道:“听一老乞丐所说,那些进了粥棚的灾民,十之七八不曾再见出来。
乞丐之间互通消息,便有了此传言,故近两日宁肯饿死,也无人再肯进粥棚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