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三便士，从哪儿偷的？娃娃税吗？”
亚瑟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是。”
所谓的娃娃税，是扒手小子们的黑话。
没声音但又不得不带回去东西换饭吃时，他们会盯上穿着体面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
这些孩子身上往往带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几便士而已，却成了这些饥肠辘辘的小窃贼眼中的救命稻草。
“我......我也不想。”
亚瑟的声音发颤:“但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斯通先生说，今天要是再带不回5便士，或者值5便士的东西，我就没饭吃.....还得睡在外面。”
他口中的“斯通先生”，正是八根指。
李诺.莱克叫他“八根指”，是因为这男人的两只手各少了一根手指。据他本人所说，那是他年少时第一次行窃时得到的教训——
“那会儿我刚入行，偷了个屠夫的钱包。”八根指当时坐在易布斯先生的锁铺里，一边喝茶一边回忆，“被逮了个正着。”
对方没把他交给巡警（他猜测大概是因为屠夫也不是什么干净角色），但他老婆偷情被他发现，火气正旺，直接砍掉了他的两根手指。
他晃了晃残缺的手掌，咧嘴一笑：“这的确是个极大的教训。——它告诉我，永远别偷一个正在磨刀的屠夫的钱包，尤其当他刚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时候。”
李诺让亚瑟抬起头，看见少年脸上满是汗水，苍白的脸还带着点青灰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看上去的确是饥饿了很久。
难怪刚才抓住他后领时，李诺也感觉到他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这么快，倒也难得。
“跟我来。”
亚瑟迟疑了一瞬，眼珠乱转，脚尖不安地碾着地面，显然在盘算逃跑的可能。
“你应该知道，我能把你再抓回来，对吧？”李诺头也没回。
亚瑟肩膀一垮，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走出巴克街，李诺停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馆前，回头瞥了亚瑟一眼：“跟上。”
酒馆里光线昏暗，油腻的木桌上是经年累月的污渍。李诺点了两份牛肉派和一碗肉骨蔬菜汤。
食物上桌的瞬间，亚瑟的喉结疯狂滚动，眼睛死死盯着冒着热气的肉派。却又猛地别过头，双手死死按在膝盖上，指节发白。
整个过程中，他两只手都缩在桌下。
“吃吧。”
亚瑟猛地转回头，一脸震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诺抬了抬下巴：“吃吧，但慢点吃。”
“谢、谢谢您，先生！”
亚瑟的手像饿狼扑食般抓向牛肉派，烫得龇牙咧嘴也没松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虽然李诺一直在示意亚瑟慢点吃，但他非常清楚，这对于一个饿了两三天的人来说，很难。
等亚瑟舔完最后一点肉汁，李诺才开口：“你跑得很快？”
“是的先生！”亚瑟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吃饱了能跑几英里都不累！”
李诺眯起眼。他亲眼见过这孩子在饥饿状态下的速度，绝对快过身强体壮的普通成年男性。
“眼睛也挺尖的？”刚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己手上的拿着他的钱袋子。
“是的先生。我的视力很好，能在五十码外看清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如果我给你份工作，”李诺指尖轻敲桌面，“每天报酬足够应付斯通，还有余钱，干不干？”
亚瑟眼睛一亮，随即警惕地绷紧身体：“是做坏事？”
“不会比你现在做的事情更坏。””
“那是什么？”
“知道巴克街那座红房子吗？就在八根指老窝旁边。”
“我知道……斯通先生让我们不要靠近那里。”
李诺：“我不需要你靠近那里。我只需要你帮我远远地盯着那里。”
“当然，如果真的有什么，你就撒腿赶紧跑。”
.....
【这小子看上去很脆弱，靠谱吗？】
脑中传来里诺.莱克的疑问。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远远盯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鉴于短期内无法离开这具身体，李诺与里诺·莱克达成了协议。
帮助他获取糖霜的解药，解除毒性，然后带着萨克斯比婶婶离开黑月会的控制。
若里诺.莱克活不成，这具身体便完全归李诺所有；若他活下来，他会帮助李诺寻找一个更合适的人类宿主。
说实话，搞到糖霜解药是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黑月会的势力深不可测，而他们现在不过是外围的小马仔。
【每个月都会有一个高瘦的男人把糖霜送到巴克街。听易布斯大叔说，这个人直接从制作糖霜的药剂炼金师那里拿到这个月的所有份额，然后送过来。】
里诺.莱克在脑海中说。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那个高瘦男人找到制作糖霜的药剂炼金师?他既然是制作毒药的，自然会有解药。】
【没错。不过，这个人每个月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身边还会有其他人。而且，他是黑月会的核心成员，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我们不能硬碰硬，得想办法摸清他的行踪，跟着他找到那名药剂炼金师。】
其实，用脚趾头思考，黑月会的药剂炼金师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对付的角色。但大目标既然定下来了，计划总得往前推进。
找一个亚瑟这个眼线，先盯着高瘦男子的行踪，就是第一步。
考虑到不能长时间与另一宿主距离太远，李诺不敢在巴克街停留太久。
他沿着街道走了足足两条街，才到达公共马车站。沿途中，他也不忘散些零钱给那些看上去几天没吃过饭的流浪汉。
要不是怕萨克斯比婶婶揍他，他甚至想替她把税也交了。
他在距离伯爵府还有两英里的地方提前下了车，不远处教堂的整点钟声敲响，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距离他离开伯爵府，已经快四小时了。
上一次的尝试，两个宿主身体距离远离超过四小时后，他便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剧烈的碾压式疼痛。
对于两宿主躯体远离的时间极限，他已有初步估计，今天则是想试试看这个距离的极限。
下车后，李诺朝着远离伯爵府的方向步行，步伐迅速，精神高度集中，感受着意识深处与猫的联系。
此刻，那只猫还在笼子中沉沉入睡。
走了约一英里，他感受到意识深处的那种连接逐渐变弱。
他继续向前跨出一步，剧烈的撕裂感在脑中炸开！
他赶紧退回一步，一切才趋于平静。
不能再向前了。李诺迅速得出结论。
两具宿主身体距离3英里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时间不限。若距离超出3英里，他最多能自由活动4小时。
【......】
这意味着，如果哪天他必须离开肯辛顿伯爵府，就得想办法把斯宾塞小姐的猫也一起顺走……
他抬头，视线落在街边一家叫做“德鲁里巷剧院”剧院的票务店。
店外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海报，暗红色的底色上，瘦弱的少年身穿破旧的济贫院制服，捧着一碗食物，眼神无辜。阴影中，一个佝偻的老人背影手握钱袋，旁边则是一名手持棍棒的凶横壮汉，露出狡诈的侧脸。
海报最上方，用哥特字体标着“雾都孤儿”几个词。
下面有一行小字：别名“奥利弗.退斯特”。
李诺忍不住咂嘴。
里诺.莱克嘲笑声几乎吵得他脑子疼。
时间不早了，他决定不再继续在街上游荡，转身朝伯爵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意识深处感应到柴郡已经醒来，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李诺觉得身体也跟着舒展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刚休息好，神清气爽。
由他的灵魂作为链接，两具宿主的精力感受是相同的，简单来说，一具身体休息好了，另一具也会精神焕发。
随着伯爵府的临近，意识深处与猫的链接越来越清晰、稳定。
此时的柴郡正吃着女仆端上来的白水鸡肉，李诺能清晰地感受到嘴里咀嚼干柴的寡淡味道。
【还好猫不爱吃屎。】
【但猫爱舔自己屁......】
忽然，李诺看到意识深处的柴郡猛地停止了咀嚼，瞳孔放大。
下一秒，猫重重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李诺感觉数把重锤从四面八方不断敲打他的神经，一股难以形容、难以承受的膨胀感在意识和肉体两个层面炸裂开来。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陷入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