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刺史官廨、众属僚领命之后纷纷离去办差,在等待户曹与仓曹拿来黄册和账簿的间隙、一身红色戎服的独孤阔如从堂后转出。
把玩着案上印鉴火签、独孤阔如眼中浮现出一抹艳羡:“十一郎果真有做官的天赋。”
李笃却知道并非如此,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接管代州、主要原因在于所有人对此战唐军获胜有足够的信心,攥取功劳的良机自然可以忽略些许旁枝末节,这是国朝赫赫军威早已打下的基础。
反倒是独孤阔如,早先说要出塞立功、如今可以算是心想事成,此番被王忠嗣选派前来监督自己、也是要被重用的征兆。
李笃也不吝啬锦上添花:
“雁门大营新立、必然问题众多,三郎且去监工如何?查漏补缺、皆是功劳。”
眼看独孤阔如拒绝,李笃再出主意:
“代州州兵战力尚可,此番大概率会随同天兵军出塞、充入后军序列,三郎要不要去协助兵曹进行整训?”
没想到独孤阔如依然无动于衷:“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凭借手中三尺横刀,十一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李笃只能口称受教、强笑着点头,只是方才自己提出的两份提议,前者可以施恩于军中将士、后者方便结交代州军士卒,对出塞之后皆大有好处,独孤阔如居然会视若无睹?
事出反常、必有所图,想不通独孤阔如肩负什么使命、李笃这才亲身体会到监军有多么讨厌!
好在代州仓户两曹参军动作迅速、已然带着账册返回。
让柳载协助记录、李笃摊开黄册便开始现场办公,这件事李笃吃过大亏。
那是在蒲州盐税纲船倾覆案时,李笃任职户部员外郎,却不知道长安近畿人口财赋,被皇帝斥责为废物,不仅一世英名尽毁、还不得不离京担当苦职。
如今李笃有机会亡羊补牢、自然痛改前非。
绘出简易图表,左手翻指书册、右手誊录数据,行云流水、片刻时间就将户仓两曹掌管的人口、课户、壮丁、仓储等数据总结了个大概。
这可惊得旁人目瞪口呆,要知道本朝算术水准其实不低,《九章算术》、《缉古算经》等皆入科举,但心算笔算如此快捷、当真惊为天人。
李笃不以为意、称这都是家中老师的功劳,一边回忆一边比划:
“每天听一个时辰的算术课,还要再做这么大一张纸的习题!”
“这些加减乘除、都是最最初级的基本功。”
也不管旁人如何感叹、李笃说罢自己幽幽一叹,真是往事如烟、转眼之间跨越千年。
不过此时此刻、仓曹参军怎么还强装泰然自若,以为自己是在虚张声势吗?
掷下笔、李笃看向本州仓曹:
“本官既然并非本州刺史、寻常数字出入也就懒得一一计较核实。”
“但大战在即、武库缺额如此触目惊心,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
代州武库不能说空空如也、但仅核对账册缺损就有一半之多,铠甲铁胄、骑枪步槊,横刀大盾、强弓劲弩尽皆牵扯其中。
而连一份完整的假账都不愿意做、更是暴露出涉案官员心思的恶毒,彼辈显然准备到战时将所有的缺额混入战争损耗,就算事后暴露、也是李笃这个主官背锅。
此事越想越是让人愤怒,多亏仓曹欺自己年少、又多亏自己甫一到任就核查账目!否则将来捅到长安、便是一起惊天大案,自己不死也难逃重责。
惊堂木拍下,奚屠通便带着甲士冲进大堂、将仓曹参军缉捕当场,代州仓曹此时才忙不迭地连连喊冤、称武库乃是由武库令负责。
李笃也不多说废话、抽出一支火签下令:
“封锁仓曹、所有官吏禁止出入。”
“曹七带人去包围武库、将武库令押来此处。”
卫队前去办差,李笃怒气逐渐消散、神色却依然阴晴不定,代州地处帝国北境、州内设有武库大仓,位置就在州治雁门城内十字主街西北,与州府、县廨、官仓、祭坛等相距不远。
此处出事、不知道多少官员会杯弓蛇影,一个处理不好、不久之前营造出那本地官吏团结一心的盛景便会化为乌有。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这种事薛二郎极为擅长,李笃咬牙下定决心、再次开口吩咐:
“把薛二唤来,半个时辰之内、就在这大堂之上给我审出一个结果!”
兴高采烈到场的薛嵩效率奇高,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铁钩,命人将本州仓曹扒去底衣、高高吊起,也不管这仓曹参军如何高呼抗议观察使不能对地方官员用刑,抬手将那铁钩不由分说地捅入谷道之中,左右一搅、向下一拽。
薛氏的郎君做事怎么总喜爱从下三路着手?!既不在意人体的生理机能、也不顾忌官员的荣辱体面。
莫说那仓曹的哀嚎瞬间不似人生,堂上众人亦匆匆掩面、不忍直视那脱肛拽肠的残酷场面。
李笃当真是后悔、不该放出薛二这条恶犬,不过用刑效果着实是立竿见影。
那仓曹昏迷过去、又被冰水泼醒,薛二不仅猛拽铁钩、还将那血淋淋的肠头提起来,唤主人低头来看自己的身体被活生生地掏空。
恐惧绝望之下、仓曹参军当即开口吐露实情:
是走私,有胡人商队高价采购各类物资运往草原,这件事最早是武库令胆大妄为,仓曹参军获知消息之后、利欲熏心也参与其中。
呼…还好,李笃稍松了口气,这属于比较好的结果之一,涉案官员少、不至于影响本地大局。
不过军械流失也是大案无疑,薛嵩意犹未尽,为了满足自己心中喜好、不惜卑躬屈膝自降身份:
“郎君,要不要继续审?”
“还有那武库令,好歹要挖出涉案钱财去向和胡人商队的行踪!”
刚刚被押来现场的武库令闻言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李笃连连皱眉,摆手示意薛嵩继续归继续、但要换个干净点的手法,再把仓曹参军的肠头塞回去。
这类重案案犯有可能要押送长安、不能弄得太难看。
却没想到一直在旁观的独孤阔如此时忽然开口:
“十一郎,武库事涉军事、不在观察使职权范围之内。”
“此事我会上报节度使、请河东军都虞侯派员前来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