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转瞬即至,除夕日、李笃一家被召去温泉行宫与家人团聚,这也意味着对宁王府而言、玄鸟事件的阴影已经烟消云散。
这一夜,宫中傩戏舞精彩纷呈,此时的傩戏已经脱离了宗教色彩、舞曲宏大华丽。
兴趣高昂之时,皇帝领衔下场踏歌而行、杨太真献舞御前,汝阳大王将羯鼓锤得震耳欲聋、所有人载歌载舞恭祝帝国昌盛永远。
这一夜,女子们的梅花妆雍容艳丽、那斜红面靥象征着万家团员,蓁末据说被杨大姐儿灌下了过多的屠苏酒、面色潮润晕晕乎乎。
借此良机李笃终于说服娘子在裙下塞入了玉珠白尾,吃痛之下美人俏脸愈发红艳如霞,坐也不方便坐、只好被李笃连哄带骗拐进小树林中。
这一夜,长安璀璨夺目,开元二十七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尽管还有这样或那样的遗憾、但这毫无疑问是可以与汉时文景比肩的太平盛世,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欢声笑语中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这一夜,入苑坊十六王宅、诸皇子小心翼翼蜷缩在各自王府之中,熄灭灯烛寂静无声,只敢隔着高墙倾听长安的狂欢,生怕那玄鸟的谶言扣到自己头上。
这一夜,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夜宿太原北郊天兵军大营,恩威赏罚、尽收军心,遥遥北望、仿佛能看见星空之下草原如画。
世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或纪念开元二十七年的结束。
然后期冀着过去今晚、开元二十八年的到来。
时光如梭、正月飞快过去近半,长安城中用作祈福的长幡仍在家家户户院中飘扬,李笃已经辞别娇妻、渡过蒲津铁桥,带上辛云京奉命调拨的一百甲兵来到安邑。
解池周边焕然一新、数座巨大的盐场拔地而起,烟囱按照李笃的审美修建的整齐高大、滚滚煤烟让天地感受到了人类的活力。
“奇观果真是振奋人心。”前来迎接李笃的柳载指着那些烟柱向李笃介绍过去两个月间的波折:
“最危险时,团结兵将各盐场团团包围,彼时若不是高县令拼死力争、曹七组织盐户持械对抗,盐场已然被夺去了。”
“几日之后、峰回路转,哈哈,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亏得郎君能够想出如此托词。”
“再当那浓烟燃起、壮观无比,盐户盐工纷纷高呼均田保税、团结兵悻悻撤围离去,我等方才转危为安。”
这就像是早先在长安漕运码头打捞沉船,改变天地的力量总能让人慑服,据说现在长安城中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至于玄鸟的说法、其实来自杨太真的灵机一动,不过李笃没有泄露那日温泉行宫之中的秘密,天命图谶、以后还是要存一些敬畏之心。
但接下来柳载表示自己打算同行太原、却是让李笃大感意外,柳载解释道:
“郎君不知,张氏势力在北地远比安邑深厚,晋北官吏十之五六皆受过张嘉贞公恩惠、河东主力天兵军更是张嘉贞公首创。”
“阴山东段、国朝边疆,处处皆有张嘉贞公遗泽,郎君此番北上名为御史、实则监军,其中艰难凶险难以揣测。”
“曹七精选了两百盐户壮丁、高县令调拨了足够的粮米武器,至于在下,吏部天官变动、今年的科举定然暂停,不妨跟随郎君去见识一番北疆天地!”
也好也好、这便是现在的文人士子风气,大唐铁骑纵横万里、边塞之地引得多少有志之士心向神往,就和这些甲士和男儿们一起去闯荡!
只是歇息两日、再度启程北上之时,李笃惊讶的发现薛嵩薛二郎这厮为何也混迹在队伍之中?
李笃刚刚面露疑惑神色、曹七便掩面而逃,仍然是柳载告诉了李笃缘由,原来这其中原因有二:
其一是本地世族事败之后、皆归罪于薛嵩泄露了祥瑞换鸟的机密,又逢朝堂打压薛氏,如今薛嵩在安邑已无容身之处。
其二是曹七的妹子,曹七妹子本应该对薛嵩恨之入骨,可天意弄人、居然有了身孕,如此一来无论曹七再如何憎恨薛二、也无法痛下杀手。
“故而那薛二便随郎君北上避祸。”
也不知道薛二郎是不是听到了柳芳的声音,在前方一勒缰绳,坐骑嘶鸣声中那白脸红唇回头一望、笑意狰狞让李笃恨不得将其口中塞满狗肠。
罢了,李笃不去看那神经病,与高集等本地官吏耆老告别、挥臂向前直往太原。
北都太原。
本朝龙兴之地,源自春秋赵氏,经西晋扩建、东魏营造宫阙,已成天下大邑。
北齐时又在汾河以东建筑东城,太原遂拥有东西两城,本朝泽天顺圣皇后年间再于汾河之上增造舟桥、跨水联堞以为中城。
三城之中依照本朝大城特色、为里坊布局,城内二十三坊,以汾河为界,分属晋阳、太原两县,其中西城多官宦、中城多商贾,东城则多北地士家大宅。
西城之北、又有内三城,曰大明宫、太原宫、仓城。
其中仓城为国家北境重要战略物资存储地点,大明、太原两宫建设源自北齐高氏,浩瀚炫丽、宛如天上宫阙,曾为本朝高祖皇帝潜邸。
只是北海虽赊、东隅已逝,十数年来再无皇帝驾临的宫殿红墙绿瓦仍在,却早已变得冷冷清清、仿佛沉睡过去,只有为数不多的留守宫人仍居住其中,难免柳泣花啼、草木成林。
恒定王孙武敬便是被圈禁在这清冷的殿堂之内,日复一日、与宫室一同腐朽。
“踏踏、踏踏!”当太阳从红墙之上的间隙消失不见,甬道之中准时响起了蹒跚的脚步之声,乃是送饭的内侍。
太原宫的内侍、比武敬还像此处的囚徒,早已与此地的污泥融为一体、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武敬弹飞在手掌中玩耍的蚂蚁、起身来到空旷处,见到了那身形佝偻的宫人。
只是今日的宫人与往日截然不同,那眼中有光、张口唱起了久违的歌谣:
“草原的萨满告知自己天罚即将降临,铁骑会像闪电那样从天而降、砸碎高大坚固的城墙,将我们这些被困囿的灵魂拯救、并向南厮杀复仇。”
武敬皱起了眉头,负手在层叠的枯草之上左右踱步,那些草原的胡人总是不听劝说、永远急不可耐,以为河东镇军权两分就是天赐良机?
可实际上天兵军已被王忠嗣收入囊中,田琬亦是北方宿将早有仁义之名,不将他们调离、胡人永远无机可乘!
“告诉萨满。”武敬停下脚步、抬手按住宫人肩膀:
“去联络突厥,用金银、用牛羊、用牧场诱惑突厥人南下!”
“突厥已经行将就木,一旦他们的大军出现在漠南草原、所有的将军都会像猎犬追逐骨头一样去争抢这灭国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