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丝毫不敬之意?诸好友多心了。”柳芳失笑摇头、自罚一杯,然后正色问道:
“诸位好友。”
“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为人?”
是百姓吗?是天下的子民吗?未必。
那就让我们来联系同文之中上下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可见彼时对于百姓有专门的称呼、曰“民”。
故而人不是指百姓:“人、实乃诸位也!”
“在下所言可有道理?”
柳芳环顾堂中口吐轻声,众家子弟皆熟读诗书、思索片刻倒是恍然大悟:“柳郎所言正合圣人大道!”
彼时的贵族、现在的世家才配叫作人,百姓非人,所以仁慈的君主怎么可以不爱大族子弟呢?天子又怎么可以把非仁的政策强加到我们家族身上?
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开国以来盐政的变更:
“开国初年,高祖、太宗皇帝延续前隋旧政,盐业私营、行业朝气蓬勃生生不息。”
“至数十年前女主当国、乱政频出,盐业制度由此变更,彼时世人无能为力、情有可原,唯有蛰伏待机、以图将来变化。”
“而今机会到了,近日长安有消息传来,不久之前宫中贤仪武氏贬为庶人、故高平王爵位被夺。”
“朝堂风云已改,如今正该拨乱反正。”
柳芳掷地有声道:
“是时候废除盐户、恢复旧日贞观法度了!”
一言既出、堂中再次喝彩叫好,太宗皇帝乃是千古明君、后世子孙怎么可以忤逆祖训?
“诸好友,你们说这杯酒在下当饮、还是不当饮?”
张延赏高坐令官主席、柳芳鹤立鸡群,一上一下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然后相视一笑、举杯致意:
“如今各城戒严、团结兵封锁州境,只等那莽汉薛二扫荡过后、我等便可坐收渔利。”
安邑左近某处。
薛嵩薛二郎,此时手中运笔如飞、身上墨迹斑驳,乃是在作画。
且并非是甚么不入流的春宫图、而是正经的晋南地形地势。
譬如大河一折,中条吕梁左右相廓,便使得这晋南之地宛如葫芦的某个球,肚大口小、易守难攻。
“若某提兵攻略、该如何运筹帷幄?”
薛嵩将笔间在口中一抿、红唇瞬间黑的通透,薛二郎却仿若未觉、继续喃喃自语:
“本州团结兵四散而出,正适合各个击破,届时西进夺去蒲津铁桥、天下兵马必然争相勤王涌入关中,而某却虚晃一枪、北上直取晋阳,夺此形胜之地、以为逐鹿根基。”
那朱红色的线条是己、那乌黑色的线条是彼,不多时图上便犬齿交错、仿若战阵之上烽火连天。
“痛快!痛快!”这比与美人纠缠还要痛快百倍!
“可惜兵少、可惜兵弱!”
长叹一声、遗憾万分,这终究只是心中的妄想,黄粱一梦、纸上谈兵。
也罢,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且痛快这一把、积攒下宝贵的经验以待将来。
薛嵩薛二郎唤家丁取来一本《孙子兵法》准备查漏补缺,翻来一看,只见书卷上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嘶…”薛二郎红舌舔着唇上黑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似乎是有疏漏…
“坏了!百密一疏!”薛二郎猛地一拍腿、一跃而起便召唤家丁披甲备马:“老子忘了准备粮草,大军饥寒如何作战?”
“快随我去安抚军心,少不得还要学那曹孟德、借来某个军需官项上人头一用。”
只是纵马奔驰、辛苦赶到盐场附近,相隔遥远便看见彼处火光四起仿佛白昼、再近一点更听见盐户盐奴喧闹震天。
那是在喊什么口号?薛二郎侧耳倾听、终于分辨清楚:“均田保税!增产增收!”
薛二郎忽然有些踟躇、觉得自己是否来的晚了。
时间回到薛二郎到来之前。
李笃坐在浅池一旁台阶上,伸手召唤推搡拥挤在另一侧的盐户:“过来。”
那盐户慌忙往后一缩、李笃哈哈一笑,又指向另一人:“你、过来!”
周而复始、就仿佛是在玩打地鼠的游戏,自己的手指就像是锤、地鼠躲之唯恐不及。
终于有个胆大的,在李笃指到之后没有隐匿至旁人身后,而是走到近前、面露浓浓恨意:“薛家的走狗,要杀便杀!”
李笃哑然失笑,哪来这么大的气?不过正好、自己寻的就是这般人物。
“饿吗?”
如果饿、为什么不叫不喊呢?总不能让我堂堂李子自己喊吧,多没牌面。
那大胆的盐户狐疑的看向李笃、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不过事已至此、反反复复已无生路,死都不怕、还怕喊叫要顿饭吗?
饥饿的呐喊引来共鸣、声浪传遍了盐场,管事带着护卫匆匆而来、忙不迭地痛骂:“兀那贱奴…”
话音未落、便被李笃捂住口鼻一把揽入怀中,身后那两名护卫也被奚屠通轻易拿下。
粮草管事果真是世上最凶险的岗位,不等薛二郎来借首级、李笃便先动了手。不过可不是为了平息众怒,而是为了雨露均沾、让这些不久之前还是良民良奴的盐户盐奴走投无路。
这还远远不够,有组织的揭竿而起首先要有民意基础,譬如黄巾起义的众天师仙符、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义和拳的大师兄大师姐。
这方面李笃必然没有时间做到,所幸薛二郎勉强创造了一个逼上梁山的环境,尤其是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盐户们,譬如大河岸边曹五面对李笃穷追不舍就敢于拔刀相向。
此时此地也是一样,李笃甩给那大胆的盐户一把刀、学着薛嵩的言语:“你不捅他、我便捅你!”
这盐户果真决绝、刀刃瞬间沾满血迹,等到此处的盐户们各个皆动了手,眼看着往日肆意妄为动辄辱骂殴打众人的管事逐渐没有了丝毫生机,心知此番必死无疑的人们便激发出了那胸中的暴戾之气,再无顾忌地纷纷摩拳擦掌、要报仇雪恨。
李笃若是现在振臂一呼、以自己和奚屠通属下两队为主力席卷盐场,大概率已经可以成功拉出队伍了,不过必然是一盘散沙,不等遇到强敌、上头的热血褪下便会自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