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笃念念不忘的李泌此时头戴子午逍遥簪、身穿天青色道袍、手持拂尘正在通义坊中,饶有兴致看着昨晚起火那空置宅舍废墟。
从坊正与牙行处皆得到了证实,这处房产的地契属于杨谦无疑。
只是水龙车摧毁了现场所有的证据,甚至因为水龙车漏水,当时便封锁了现场的长安令韦坚没有能够在坊间道路上找到任何有意义的车辙或脚步痕迹。
水龙车为什么会漏水呢?面对李泌地质询,陪同的闫玉打了个哈欠:
“前些天借给太仓,那里的兵丁弄坏了呗。”
“火起之时是谁报的案?”
“半夜三更、没人报案,防火铺看到火光、鸣锣而来。”
防火铺兵丁来的及时、火却没能立刻扑灭,必然还是因为第一辆水龙车漏水了,李泌点点头,吩咐跟随的仆从记录,这件事要查。
另外一个疑点是既然胡人强行不轨、为何没有人听到打斗或呼救声音,李泌遣人唤来左邻右舍,有人言可能睡得太沉、又有人言想必是春草毫无反抗之力。
又有毒舌妇在此时多嘴:“昨晚坊中隐约有打闹声音、却是十字街口那家小夫妻。”
哦?李泌看向闫玉、询问可知道其中详情,闫玉张口结舌、总不能说自己影响了旁人家庭和睦,还是那毒舌妇将坊间流传的缘由补充完全。
李泌轻轻一笑、便向那户人家走去,又吩咐左右去坊正公房查阅其地契底籍。
敲门后等待片刻、有一名姿容绝美的少女前来开门,那一身鹅黄襦裙丝光流转、显然是出自体面人家。
因此李泌也谨守几分礼数,说明缘由、要求进门搜查。
美丽的少女侧开身、邀请李泌进院,两进院中大致看过,视线扫过屋舍、车马、花园,李泌没有发现可疑的事情。
此时仆从归来、证明房屋的地契确是登记在这名欧阳氏名下,本朝女子拥有房屋财产不足为奇。
与这些确实可见的物什相比,这少女如何狠狠地瞪闫玉一眼,又如何脸颊晕红、额头似有擦伤痕迹,甚或什么闺房之中夫妻间的矛盾,李泌反而没有丝毫经验,着实不懂、也没好意思问。
送李泌离去、蓁末长长松了口气,真是白费自己一番功夫,又是化妆、又是平整花园、又是清理香车,累得半死却没有派上多少用处。
禁苑昭远门外漕运码头。
看着自己的纸鸢翱翔天际、却不见李泌的身影,李笃不由感慨郎对妾有情、妾对郎无意。
沉船之中的猫腻一目了然,虽然食盐会消融、文牍会损毁,但压舱配重等基本格局仍在,老水工登船一看、事情便一清二楚,这纲船抵港之时货物严重不足。
盐业一本万利,盐税本来就流于形式、却还缺斤短两,让人无力吐槽,而且那杨谦杨大使手握百官行述、还把事情办成这副模样,显然精力多在中饱私囊。
将这结论上报户部侍郎,配合京兆府处羁押的几名幸存纲船船工口供,这便可以算作人证物证俱全。
但这显然不是所有人想要的答案。
如果说这场游戏的终极目标是找到百官行述,纲船倾覆和这目标之间的关联又在哪里?
当世人的目光皆聚集在河面木坞移动位置准备打捞下一条船时,李笃仍旧在这纲船内外徘徊。
脱离水面的船只显得格外巨大、仰望如同大殿高阁,船板的缝隙之间已有斑驳河藻、让每一步都黏腻湿滑,淅沥沥的水从头顶不停滴落、更是如雨又如泪。
推开旁人递来的伞,知不知道室内打伞长不高?李笃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好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膨胀残骸。
来到船长的房间,此处同样一片凌乱,所有的东西都经过了跌落、浸泡又沉淀的过程,完好者寥寥无几。
不过就在船舱一角、李笃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件,是半块龟符,静静躺在角落、宛如寻常石头。
仓部司的循吏啊…李笃在仓部司循吏手中见过这个龟符的另一半、李笃又是在仓部司循吏口中第一次听到太仓出纳使这个官称。
“仓部司书吏何在?”说起来今日的确没有再见到那循吏的身影。
拾起龟符,李笃离开纲船、打马返回长安城,先到户部文牍库翻查档案、这循吏原来是杨谦同乡兼旧日下属。
李笃立刻联系金吾卫将这循吏家宅查抄。
长安城内东北某里坊,此处居民非富即贵、小小循吏安家此处着实引人遐想。
不过进入房内倒是反差明显,家具陈设老旧、积蓄存粮寥寥,甚至砖石堆砌的灶台都空空如也,金吾卫原本怀疑家中有暗格密窖、大肆破拆挖掘之后才确定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到此时金吾卫军官才相信了这循吏妻子的招供:原来这厮沉迷青楼、已然欠下了巨额债务。
“青楼、欠债?”李笃不太了解青楼怎么欠债的,难道还能赊账那啥、谁家花娘如此好心?
金吾卫将那循吏的妻提来,只听她哭诉道:
“冤家相中了金粉楼中一行首,原本说好一百贯即可赎身,冤家交了钱财、那贱人却无情无义,伙同老鸨言还欠有多少外间债务。”
“冤家鬼迷心窍、竟然信以为真,不仅家中财物被他挥霍、又去借高利贷,不知不觉已有千贯之多。”
“如今每每有债主上门、如何逼债那冤家竟都不管,妾身早已不想苟活人间,只可怜孩儿无辜,清白出身毁于一旦、不知将来如何过活。”
如此一说李笃倒是立刻心中明了,想来那高利债主与金粉楼本为一体、赚的就是这些个痴情郎的血肉。
李笃又问循吏的妻:这家中可有什么存留的文牍?
循吏妻涕泪道:“冤家恨不得将身家全部搬去给那贱人,家中原有一些古玩字画、也尽数被他典当,所得钱财当票妾身丝毫未见、想来都送去了贱人手中。”
好吧,一无所知的妻和长期在外鬼混的丈夫,这个家庭已然分崩离析。
只是这循吏的妻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个金粉楼,怎么去找他冤家的相好行首?彼处产业链完整、背景深厚,无凭无据上门、任谁也不会承认。
“行首行首,勾走了你的丈夫、你竟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这循吏的妻苦思冥想良久、忽然奔到家中刚入门处,蹲下身双手并用挖出一只鸳鸯荷包,面色扭曲痛苦又畅快:
“这荷包内有那贱人写的淫诗一首,妾故意埋在此处、便是让那冤家在不知晓时千踩万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