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已入秋。
千秋节后,关中之地便迎来了一场绵延数日的细雨,正所谓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泄,雨水过后长安城中的暑热气息一扫而空、天空也变得秋高气爽。
天公如此作美,听说钦天监获得了偌大的彩头,不仅拿到了不菲的财物赏赐、几名有功官员还得以提升品级。
古代如何做天气预报实在是个小众的赛道、李笃一点都不懂,不过这几日朝堂陆续颁布的其他封赏或贬谪诏令着实让人目不暇接:
有废除河西、陇右节度使遥领,命碛西节度使盖嘉运移镇河西、皇甫惟明出镇陇右。
有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因谎报军功罪贬为括州刺史,内常侍牛仙童受贿欺君凌迟处死。
有宫中贤仪武氏贬为庶人、发至宫外道观圈禁,追夺故高平王爵位。
有左右卫、羽林军、金吾卫将领的大规模调动。
有遣使前去新罗国、面斥新任国主。
凡此种种,无不涉及国家大政、引得人心震动,命寿王与寿王妃和离的消息夹杂其中、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反倒是新鲜出炉的寿县子李笃由千牛备身转任尚书省户部户部司员外郎掀起来一片轩然大波。
这倒真不是说千牛备身乃是正六品下、户部司员外郎反而低了一品,也不是说子爵太高或过低。
爵位什么的都是过眼浮云,李笃家中阿耶是亲王、长兄是郡王、嫡兄是嗣王,余下一串国公,高低爵位根本无所谓。
而是因为自先天政变之后,皇帝子侄第一次真正进入文官系统,且从六品上的职事官远非有名无实的卫官可以相提并论。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譬如皇帝本意乃是调李笃入大理寺当差,但遣高力士登门考校、发觉李笃对本朝律法了解极为粗疏之后,才考虑尚书省六部。
而尚书省六部之中,吏部过于权重、礼兵刑工四部又需要极强的专业学识,唯有户部稍稍合适,户部下辖诸司,又唯有看似统筹一切、实则不理庶物的户部司再如何折腾也不影响朝堂运作。
听说皇帝为此勃然大怒,称宁王教育出的子孙同样一无是处,直接夺了本预备好的其他物品赏赐、只保留御赐绯袍了事。
呼…宁王府上下终于松了口气,这好歹不至于太引人注目,汝阳大王为此盛赞李笃数次: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吾弟此番深得其中滋味、孺子可教!
弄得李笃一脸苦涩、只有在自己小院中才能吐露实情:“我真不是装的,他们却各个以为我在藏拙。”
蓁末正在挑选今年秋冬衣装的材料,少男少女还在长身体,春去秋来,一人更为高大英武、一人愈发凹凸有致,去年的衣服都已经明显偏小。
至于李笃的学识如何,打小时候起李笃一多半的功课都是蓁末代做、真实水平如何自然一清二楚,倩丽的少女笑得直打跌、软进少年怀中,婉伸郎膝上、花香满衣。
不过若是脸皮厚些、不在意人前名声如何,那不学无术的传言实际上是件好事:
李笃此番任命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平衡寿王和离事件在前朝的影响,户部乃是中书令李林甫的自留地,皇帝用这种方法暗示在寿王落幕之后、对李相公的支持将一如既往。
所以什么才不配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无非是弄假成真罢了。
倒是李相公在民间口碑却很一般,李笃如此扭扭捏捏、被逼无奈,反而不至于被打上太明显的李党标签。
同样因为这个原因,李笃准备先旷工几天,新职位约等于户部办公厅副厅长嘛、自己去不去都一个样,还不如忙点自己的事情。
譬如明日,李笃便准备与蓁末一道去皇城左近里坊物色一套合适的小屋:当差之后有的是机会夜不归宿、要提前准备好住处。
这件事情甚至不需要隐瞒家中,年长的兄长哪个没有几处外宅?长兄汝阳郡王在得知消息后、便专门挑选出一队王府执杖亲事借给李笃作为亲随护卫,考虑堪称周全。
至于今日,李笃要去长乐驿送别武敬。
武氏实力果然恐怖如斯,不仅武贤仪没死、连武敬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发往太原圈禁晋阳宫中,由此可见,皇帝并不想完全杜绝皇子们之间的争斗。
只是这事儿闹得李笃当晚射出那箭颇显多余、岂不是要被武敬这厮拿捏到死?
果不其然,赶到城池东北方向浐水河畔长乐驿站,只见武敬与独孤阔如正在依依惜别、对李笃到来视而不见。
这独孤阔如彼时被铁鞭击打只是小伤、侍妾怀香被活活勒死在眼前才是大创,此时握着武敬的手,不仅不怪好友悖逆,还心有戚戚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埋怨武敬做大事不带上自己。
尤为过分的是,两个小反贼暗自蝈蝈犹不满足、还时不时对一旁李笃指指点点:瞧瞧十一郎,心狠手辣时全然不见和善面容,利箭毫不犹豫射向好友、换来一身绯红衣服。
李笃嗤之以鼻,伸展双臂得意洋洋展示御赐朱衣:谁让你们不争气,挚爱亲朋乃是我进步的阶梯。
当然了,这话乃是玩笑,依照李笃本意其实是担忧押送士卒凶恶、沿途虐待武敬,才专门穿出这朱袍虚张声势、替武敬撑腰。
只是如今看来丝毫没有必要,这仆婢如云、车马景从的场景,就似往日出门郊游,反而是同行的官兵差役被可怜兮兮挤在队伍末尾,李笃不由咋舌,今日才算见识了武家雄风。
不过事情必然是不能这么办的,李笃亲自去见了那负责押送的差官、暗暗塞去一把宝货,不仅是拜托差官沿途关照、更是避免返回之后乱嚼舌头。
“看在十一郎思虑周全、奔前忙后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
武敬大气地摆摆手、仰望天空,北雁即将南飞,自己却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重归故里。
独孤阔如见机开口劝说:“十一郎也算是救你一命,若不是他赶去阻止、使你未曾伤到杨氏,陛下断然不会留下你的性命。”
也是,武敬抹干眼角泪痕,一个姓李、一个姓武,这一生皆是天注定,没什么好抱怨的:
“唯独十一郎,你要好生练习箭术了,那么近的距离居然射不中我?若不是我摔倒及时、你看皇帝是否信你狡辩说辞。”
不说了,兄弟们终于畅快欢笑、取来美酒一饮而尽,在青天之下、浐水之滨折柳惜别:人生在世多身不由己、前路且长望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