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门，又过了两道院墙，面前出现一座颇为宽敞的庄园。
“好多人！”
偌大的庄园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奴仆，被绳子系着右臂，一排排蹲在地上，臊眉耷眼，如猪狗一般，等待着被人挑选。
借着夕阳的余晖，黄巢分明看见，许多奴仆的身上，都有未凝结的血痂。
身披华袍的富贵人，踏着鹅卵石小路，对面前的奴仆指指点点，眼里除了贪欲，只剩厌恶。
“奴仆市场，每季举行一次，不仅是冤句城，附近县城的商贾，也会赶来挑几名壮奴。”
林四带着黄巢，来到市令坊的登记处，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
登记处的老官吏，掂了掂分量，拿出三枚竹牌丢在桌上。
林四捡起竹牌，丢下十几文铜板，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给，有看上的，带回去当个家奴。”林四将竹牌，塞到黄巢手里。
“凭借这枚竹牌，可以带走一个奴仆。”
拿着手里的竹牌，黄巢心里很不是滋味。
庄园里的佃农，犹如菜场的犬羊，等着被手拿竹牌的主人领走。
黄巢搓了搓脸皮，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这吃人的世道，他自己尚且人单势微，妄图拯救他们，也只是徒增烦恼。
林四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那些哭啼啼的小娘子，你就别想了，模样俊俏的，会被培养成官妓，次一些的，也能卖到青馆。”
黄巢挤出一个笑容，“四叔，你就别取笑我了。”
两世为人，清纯的黄潮，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黄宗旦又家风极严，黄母走后，整个黄府都没有伺候丫鬟。
他要真敢带一个婢女回家，黄宗旦必定打断自己的狗腿。
“别愣着了，一会儿身强体壮的奴仆，都被别人挑完了。”
“啪——啪！”
皮鞭破空的声音，突兀响在庄园的角落。
人牙子愤怒的叫骂声，传遍了整个庄园，“让你偷吃，让你偷吃！”
人牙子，类似于后世的人贩子，他们替官家老爷出面，处理贩卖奴仆的腌臜事。
“肮脏的狗东西，吃我半年的白食，也不曾被人看中，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挥鞭的人牙子远远站着，手中的牛皮鞭呼呼作响，朝大块头的后背招呼。
缩在墙角的一道人影，死死捂住手里的半块炊饼，任凭皮鞭打在身上，也要把炊饼塞进嘴里。
不远处，另有几道消瘦的人影，趴在地上拼命挣扎，一个腰肥体圆的人牙子，狞笑着踩在他们背上。
手拿竹牌的富贵老爷，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更有不少人拍手叫好，朝墙根扔着铜板。
附近的奴仆们惊惧连连，生怕人牙子抓住自己鞭笞，仓皇挤到前面，朝着手拿竹牌的老爷又跪又拜，祈求被富贵老爷带走。
黄巢心生不忍，抬步朝那边走去。
林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你去干嘛？”
“他们...”
黄巢指着蜷缩成一团的大块头，欲言又止。并非黄巢圣母心泛滥，实在是见不得这种场面。
“唉！生在这个世道，谁不可怜？”
“你就算可怜他们，也要选一个正常人。”
“那个大块头我认得，听说是东山老猎户捡来的孤儿，十五六岁的年纪。”
“别看他生得魁梧，心智却停留在幼童阶段。”
林四敲了敲手里的竹牌，“大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种心智不全的奴仆，没人会选的。”
黄巢略微沉默，挣脱了林四的手，“四叔，我就要他了。”
“哎？你这小子怎么不听劝呢...我知你心善，你可以再挑一挑。”
黄巢将竹牌，递到林四手里，“四叔，就他了，你看他这体格，再过两年，肯定是个壮劳力。”
林四还在犹豫，黄巢推着他的后背，“四叔，你再不去，他就被人打死了。”
“好吧，好吧，拗不过你。”林四左手攥着竹牌，走向人牙子。
见到有人要买傻大个，人牙子连忙丢了皮鞭，一溜小跑过来，在林四面前点头哈腰。
黄巢走到墙角，踢开血肉模糊的皮鞭，从怀里掏出一块没吃完的油酥饼。
见到黄巢走过来，大块头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炊饼。
当看见油酥饼的时候，大块头抬起头，见黄巢没打自己，飞快将油酥饼抓在手里，嘴里还喃喃着，“饼，饼，只有哥哥才会给虎儿饼吃。”
黄巢心中一痛，将手搭在大块头的肩头，“呐，跟我走，每天都有油酥饼。”
听见油酥饼，虎儿抬起头，看着黄巢手里，摇晃着的油酥饼。“哥哥，你是哥哥，哥哥回来了，还给我带饼吃。”
虎儿想站起来，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将他牢牢定在墙上，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扯不断脖颈上的铁圈。
“还不快打开！”黄巢压着心底的愤怒，冲人牙子怒吼道。
“这位公子，他...他。”
身边的人牙子看了一眼虎儿，“并非我们不打开，这大块头力大无穷，我们不敢靠近。”
“钥匙给我。”
黄巢捡起地上的钥匙，小心解下了虎儿脖颈上的铁环。
脱缰的虎儿，扑到黄巢怀里，呜咽着哭出了声，“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虎儿好久没吃到油饼了。”
“呜呜，爹一觉不醒，他们说要带我走。”
“来了这里，虎儿一天都没吃过饱饭。”
“他们欺负虎儿，虎儿不要待在这里，虎儿要跟哥哥回家，呜呜呜。”
黄巢只觉被一双铁臂箍住，看着外卷的血肉，闻着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黄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虎儿乖，哥哥回来了，跟哥哥回家，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
听到黄巢的话，虎儿哭的更大声了，“我的哥哥欸，虎儿想你想的好苦啊。”
周围看热闹的富贵老爷，满脸鄙夷的甩着长袖，羞与黄巢为伍。
“咳咳，巢儿，手续都办妥了，他的户籍公证，迁到你名下了。”
林四硬着头皮走过来，拉了拉黄巢，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奴仆。
林四刚刚站在一旁，尴尬到了极点，人群中有认识他的老友，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嫌弃。
出了这么一件事，他显然也没了继续挑下去的心思。
“虎儿乖，跟哥哥走吧。”
虎儿踉跄着站起来，足以比肩土墙的个头，就连林四都吓了一跳。
虎儿双臂一抱，黄巢犹如小鸡仔一样，被他托在身前，找到了哥哥，虎儿开心的像个孩子。
“哥哥去哪里，虎儿就去哪里！哥哥给虎儿油酥饼，虎儿保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