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寿殿内
针对杭州、苏松之战的有功将领的封赏完毕,没有还朝的吴志葵、鲁之屿等人将由天使护送封赏诏书抵达苏州军营,当众开读。
这边武将一列的方国安、王之仁、黄蜚、李成栋等总兵们还未从巨大的喜悦中拔出来。
特别是黄蜚,他都已经接受了朱由梓将他雪藏,然后带着自己从吴江搜刮而来的银钱退休,颐养天年的结局。
谁知监国突然将他重用,并申明他的忠勇之心,以及在吴江战役中的功绩,突然将其封爵,还任命为京营提督。
对于黄蜚突然被受重用,朱由梓虽然感到意外,但并不觉得不合理。
如今京营中四大营,方国安以提督之职总管京营,自领三千营,是自己的心腹。
再加上自己总理京营的头衔,哪怕如今加入了王之仁、郑鸿逵,在话语权上也无法与自己和方国安形成威胁。
现在黄蜚以资历入京营,成为与方国安并列的提督,虽本部已经被陈子龙吞并大半,但依靠着王、郑两部,加上父王的信任,也能分庭抗礼。
朱常淓虽然信任自己的儿子,但他是王者,需要自己的力量,需要自己的心腹。
正如他将没什么能力的张秉贞推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掌控国家财政,这也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在朱由梓的眼中,这些都是小事,只要父子俩依旧相互信任,就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大位的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梓看了眼百官之首的黄道周。
“内阁臣黄道周有本奏。”
“准。”
黄道周向右前方跨了一步,然后突然顿首(叩头触地)大声道:
“监国殿下,今胡尘蔽野,九庙震危,满虏犯阙,神器无主。”
“臣等夜观乾象,帝星晦暗而紫微耀于南垣;昼察民心,万姓呼号而箪食俟于道左。”
“伏念太祖高皇帝栉风沐雨之业,岂容丘墟?列圣二百七十年洪基,安可堕隳?”
“殿下以神武之姿,总六师于江左;秉仁孝之德,系四海之具瞻。”
“昔光武起于南阳,世祖兴乎白水。今膺图受箓,正在此时!”
“乞殿下暂抑谦冲,早正大位。”
“练雄师以清幽蓟,颁哀诏以哭苍冥。”
“则日月重光,社稷幸甚!”
左边的文官群体仿佛得了信号一般,全都异口同声,整齐的伏地叩首道:“臣等请监国殿下正君位,安社稷!”
右边的武将群体慢了一拍,但还是反应迅速,错落有声的跟着伏地大声道:“臣等请监国殿下正君位,安社稷!”
朱由梓站在丹陛右下方,面对群臣,并没有参与其中。
朱常淓赶紧从丹陛中间的监国位子上站起来,最高处的皇位依旧空着,说道:
“孤本藩屏,志在扈跸。”
“今圣上蒙尘,肝肠摧裂,安忍遽承大宝?”
“此事休再提,诸卿还是速议迎銮之策为上!”
黄道周再次领衔群臣整齐叩阶有声。
“殿下明鉴!自满虏侵占畿辅,銮舆音问断绝至今已有月余。”
“《春秋》之义有云,国有大难则立长君。”
“祖宗之法,神器不可一日虚悬。”
“今江南半壁全赖殿下,若执守经而不达权,恐亿兆生灵无所依归,三百年宗庙谁为血食?”
“愿殿下为江山计,为苍生计!”
朱常淓站在监国位前捶手顿足为难道:“孤实不欲其位也。”
朱由梓走到伏地不起的群臣面前,转身面对丹陛上的朱常淓顿首大声道:“儿臣由梓有本奏。”
“讲。”
“儿臣闻中国之主当为中原之君,今异族入我中原,屠我百姓,剃发夷服,毁我文字,华夏数千年文明险些断灭。”
“自三月十九日惊变以来,神器飘摇已过经年,五月十四日之变以来,亦有月旬。”
“北地烽燧照天,生民哀嚎遍野;南地群龙无首,百姓翘首以待。”
“殿下犹执'诸侯守天子之土'之义,而今天子北狩,诺大南土谁为共主?”
“儿臣考《皇明祖训》‘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思宗皇帝诸子存亡未卜,北狩圣驾并无子嗣留存。”
“殿下以穆宗皇帝嫡次孙,神宗皇帝同母弟之嫡子嗣统,正合伦序。”
“儿臣又闻,西湖忽现双莲蒂,钱塘三日潮不至,正合《宋书·符瑞志》‘王者德泽淳洽’之应,可知天命攸归。”
“月初儿臣奉殿下之命,平江左三府之地,歼杭州来犯之敌,十万甲士齐进表,可知人心所归。”
“伏乞殿下:即日登坛祭天,遥谒孝陵,告太祖高皇帝以讨贼之志。御奉天门,受百官朝贺,颁《即位诏》以檄九边勤王。”
“如此则乾坤可定,社稷再安!皇明可兴,宗室可续!若再辞让,儿臣等当触柱以明志,自刎以归天!”
朱由梓说完后,顿首再拜。
文武官列侧首被邀请来朝参会的周王、惠王、楚王、崇王、鲁王等皇室宗亲们,他们或亲至,或派世子嗣子来,这时候也都跟着朱由梓下跪道:
“臣等请监国殿下继大统以安社稷,兴皇明以续宗庙。”
很显然,这些藩王宗亲都是朱由梓去信邀请而来的。
而付出的代价便是,准许他们出任官职,领兵镇守边地。
朱由梓父子这也是没办法了,虽然看上去手中有十万大军,但其中真正能够听从他们父子调遣的只有一半多,且政令只能畅通两江、两广。
其余地方或因为路途遥远,或本地军阀坐大,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只能名义上管理。
如今顺势解除了藩王们的禁令,也是想着借助宗室的力量对抗地方军阀以及文官群体,集中最大的力量应对满清。
德寿殿中,除朱常淓挺然直立,余者皆伏地不起。
朱常淓看着跪满朝堂的群臣百官,勋贵宗亲意有所动,可他知道,还差一个人,一个最关键的程序,不然他的承继大统只能是非法。
有道是想什么来什么。
“慈圣皇太后有懿旨到。”
自朱常淓出任监国后,一直没有露面的邹太后突然派内使传来懿旨,而且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低着头的文武百官有些错愕。
只有黄道周、刘宗周等少数人看向了跪在众人前方的世子朱由梓,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算无遗策”。
文能提笔,武能军略,这是一个二十郎当岁,久居深宫内院,常年与琴棋书画等艺术打交道的少年该有的谋略吗?
不知怎么的,他们突然生出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且不提群臣们的反应,依旧伏地不起,对于邹太后懿旨的到来仿佛置若罔闻,只有朱常淓快步下到丹阶下,躬身迎旨道:“监国臣常淓恭迎慈圣皇太后旨意。”
前来宣读懿旨的太监仿佛知道自己只是来走一个过场,于是直接开读懿旨曰:
“哀家邹氏,泣血告于太祖高皇帝灵前。”
“今闯逆枭张,神京陆沉;虏骑南侵,江左震荡。皇帝蒙尘,社稷倾危。念我大明二百八十载基业,岂可一日无君?”
“潞王常淓,乃穆宗皇帝之孙,神宗皇帝犹子。性秉仁孝,德合坤顺。昔在藩邸,已著贤声。今为监国,总领六师,抚定中外,功绩莫大。”
“若其允从,一、当即日于杭州行在祭告天地,权摄大统。”
“二、檄召天下勤王之师,共诛逆贼。”
“三、遵《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之制,俟访得先帝血脉,再议承祧。”
“群僚百官,社稷黎民须知,此非独哀家所愿,实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所期,亿兆黎民倒悬之苦所望也!”
(附礼部拟仪注:一曰、素服拜孝陵(遥祭)。二曰、改潞王宫为行宫。三曰、用“监国宝”暂代玉玺。)
(弘光元年七月十五日,钤“慈圣之宝”)
朱常淓听完懿旨,当即顿首哭拜道:“慈圣太后所命,群僚百官所请,甲士黎民所望,臣常淓受命。”
如此一来,三辞三让,太后懿旨,祥瑞劝表,所有东西都准备完毕,朱常淓的登基可称得上众望所归,程序正确。
领了太后懿旨,朱常淓缓步走向丹陛之上,直至最高所在,站立在御座前,俯视群臣,肃穆高声道:
“今孤上承天命,下承黎庶,诸卿以死相胁,太后以旨钦命,孤心震悼。”
“今念一为二祖列宗血食计,二为天下苍生命脉计,三为剿灭逆贼大义计,谨于乙酉年七月十八日,登坛受命,遥祭孝陵,惟尔文武百官,其各矢忠荩,同纾国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光元年,也称乙酉年,七月十八日
朱常淓着素服于杭州西郊登坛祭天,并遥祭南京孝陵,明朝十六帝。
高耸的祭坛上独有一尊内里燃烧着火焰的青铜鼎。
陪祭人为黄道周、刘宗周。
二人念完刘宗周所写青词,邹太后所颁懿旨,杭州百姓所进劝表,随之付炬鼎中,燃烧起来的青烟缭绕直通天地。
焚烧完进表,二者沿着长长的祭道回到祭坛下。
祭坛下,旌旗蔽日,上万名才从沙场上下来的煞气兵将守卫左右,杭州数十万百姓携老扶幼观礼。
朱由梓携带其母小李氏,祖母大李氏、杨氏,文武百官具着诰命服、朝服等正装,望着祭坛上那孤独且渺小的身影,仿若天上星。
“这就是皇帝特殊的孤寂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非大丈夫不可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