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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太孙朱瞻基在农庄草棚中的一番长谈,耗费了朱瞻壑巨大的心神。

他回到汉王府时,已是深夜。

月凉如水,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与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判若两地。

朱瞻壑拖着一丝精神上的疲惫,缓步穿行在寂静的回廊下。

他脑中还在反复盘算着今日与朱瞻基的对话,分析着堂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帝王之家,果然没有真正的兄弟亲情,只有算计和权衡。

他心中自嘲一笑,不过,这样也好,让他知道我的价值,他才更有可能在皇爷爷面前,支持我的计划,哪怕只是为了将我这把“利刃”更好地掌控在手中。

他正准备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却在路过父亲的书房时,意外地发现,那扇厚重的木门下,竟然还透出着温暖的烛光。

‘这么晚了,父王还没睡?’朱瞻壑有些好奇。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朱高煦,像这样深夜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实在是件稀罕事。

毕竟,他那书房里的书,怕是还没有兵器架上的刀枪多。

带着一丝疑虑,朱瞻壑放轻了脚步,悄然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只见自己的父亲,那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汉王殿下,此刻一反常态。

没有呼朋引伴喝酒吹牛,而是身着一袭宽松的便袍,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中央,对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大明九边图》,默默地出神。

他的身形依旧魁梧,但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拉得老长,竟透出几分难言的孤寂与落寞。

朱瞻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他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父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朱高煦被他的声音惊醒,那双总是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竟有些许迷茫。

他回头看到是朱瞻壑,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壑儿,你过来。”朱高煦的语气,没有了平日的咋咋呼呼,反而带着一丝难得的、让人心惊的沉静。

朱瞻壑走到他身边,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那副地图。

地图上,大明的疆域辽阔,九边重镇如一颗颗钉子,牢牢地守护着帝国的边防。

朱高煦粗粝的手指,先是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应天府的位置,然后缓缓地、带着千钧之力般,划向了遥远的北方边疆。

他沉默了许久,才突然问出了一个让朱瞻壑措手不及的问题:

“壑儿,你跟爹说实话,你费这么大劲儿,又是献神种,又是琢磨着要去海外,是不是……觉得在这京城里待着,心里不踏实?”

朱瞻壑闻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个看似鲁莽冲动、只知军功与蛮力的父亲,竟然能一语道破他内心最深处的、连对郑和、对袁直都未曾完全吐露的隐忧。

我爹……这是开窍了?还是喝多了?他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他心中震惊无比,但随即,一股激动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与父亲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深度沟通、引导他改变想法的绝佳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爹,您为何会这么问?”

朱高煦转过身,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苦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地图上的北平,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爹虽然是个粗人,但跟着你皇爷爷,从北平一路打到应天,在死人堆里爬了半辈子,这人心险恶,还是见过一些的。”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当年在白沟河,你皇爷爷被大军包围,是爹带着三千骑兵,硬生生从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把他救了出来。

那时候,你皇爷爷拉着我的手说,我最像他,将来必成大器。”

“后来,靖难功成,天下太平了。你皇爷爷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朱高煦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不再需要一把能开疆拓土的刀,他需要的是一把放在鞘里,永远不会伤到自己的刀。

你大伯仁厚,像个守成的君主,你三叔……哼,不成气候。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最像他的儿子,成了他眼中最不稳定的那个。”

“他喜欢我,因为我像他,能打仗,有魄力;但也防着我,同样是因为我太像他,野心也像他!”

听着老爹的真情流露,朱瞻壑不禁想到后世常形容君臣父子的一句话:

子不类父,父厌之;子若类父,父疑之。

朱高煦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你这次回来,风头太盛,又是献神种,又是改良农具,现在还想着要去海外。

皇爷爷嘴上夸你,赏你,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他会想,你这小子,是不是也跟你爹一样,翅膀硬了,不甘心只当一个汉王世子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朱瞻壑的脑海中炸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汉王,而只是一个为儿子未来深深忧虑的父亲,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他父亲并非全无政治嗅觉,他什么都懂。

只是,他将所有的清醒和担忧,都深深地藏在了那副鲁莽豪迈的面具之下。

朱瞻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跪倒在朱高煦面前,声音哽咽却无比郑重地说道:

“爹,您说得对。儿子正是因为心里不踏实,所以才想出去闯一闯。”

他决定,向父亲揭示自己真正的目的。

“爹,您起来,听儿子说。”

他扶起同样有些动容的父亲,让他重新坐下,自己则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爹,咱们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京城这潭水太深,太子大伯仁厚,深得文官拥护,瞻基堂兄聪慧,圣眷正浓。

咱们汉王府,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与其在这里争得头破血流,不如……我们跳出这棋盘!”

“跳出棋盘?”朱高煦喃喃道。

“对!跳出这片中原的棋盘!”

朱瞻壑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去那片大海之上,为家族,为大明,开辟出一个全新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您想,若我们在海外,在那片比大明还要广阔的新大陆上,拥有了我们自己的港口和船队,拥有了可以产出万石粮食的良田,拥有了挖不完的金山银山……

我们有钱、有粮、有海外的根基,无论将来朝堂如何风云变幻,无论谁登上了那个位子,我汉王府一脉,都将有足够的资本,与他们平等对话。

我们不再是需要被提防的藩王,而是大明帝国最稳固、最富庶的海外屏障!到那时,谁还敢动我们?谁又能动我们?”

“留在京城,争那个位子,我们争不过,那儿子就去开拓一个比那个位子更广阔,更自由的天地!这,才是儿子真正的目的!”

朱高煦听完儿子这番“大逆不道”却又充满远见的话,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脑海中,原本那些关于储位、关于军功、关于不甘的念头,在朱瞻壑描绘的这幅“星辰大海”的宏伟蓝图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了起来。

是啊,与其在京城这个笼子里,被猜忌、被打压,为什么不去那片无人管束的广阔天地,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呢?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眼神无比复杂,有震惊,有欣慰,也有一丝被点燃的、与以往不同的野心。

那是一种对全新未来的渴望。

许久,他才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只征战多年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此事……让爹再想想。但你记住,壑儿,爹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和你娘平安。”

朱瞻壑知道,他成功地在父亲心中,种下了一颗完全不同的种子。

汉王府的命运,或许将真正驶向一条全新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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