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家宴，在一种表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朱瞻壑很清楚，皇爷爷朱棣虽然没有当场拍板，但那扇关于“再次下西洋”的大门，已经因为他的那番话，被悄悄地推开了一条缝。
但要让这扇门彻底敞开，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一个最有分量的盟友——三宝太监，郑和。
于是，在家宴结束的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朱瞻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便服，只身再次拜访了位于内城的郑和府邸。
郑和的府邸灯火通明。
这个时间，这位功勋卓著的太监并未安歇，他府中的书房，几乎每晚都会亮到深夜。
朱瞻壑很快便被管家客客气气地直接引到了书房。
郑和，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借着烛光，用一支特制的细笔，在一张崭新的海图上标注着什么。
“郑公。”朱瞻壑轻声喊道。
郑和闻声抬起头，见到又是朱瞻壑，脸上立刻露出了真挚而惊喜的笑容：
“世子殿下！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他连忙放下笔，起身相迎。
“深夜打扰，还望郑公莫怪。”
朱瞻壑拱了拱手，“只是有些事情，如骨在喉，不吐不快，思来想去，也只有郑公能与我商议了。”
郑和心中一动，引着朱瞻壑坐下，亲自为他沏上一杯来自西洋的特殊花茶，然后屏退了左右，正色道：
“殿下还是为了出海一事？你我乃是同舟共济的过命交情，但说无妨。”
朱瞻壑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郑公，前几日宫中家宴，我已向皇爷爷，初步提及了再次远航，探索那片‘新明大陆’的想法。”
“哦？”郑和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皇上如何说？”
“皇爷爷……不置可否。”
朱瞻壑苦笑道，“你也知道，朝中反对之声甚巨，视下西洋为畏途，再加上太子大伯性情稳健，不喜妄动。皇爷爷虽有雄心，却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郑和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叹了口气：
“唉，殿下所言极是。朝中只知固守祖宗之地，哪里知晓海外天地之广阔，利益之巨大！”
他言语中充满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愤懑与无奈。
“所以，我今日来，便是想与郑公共谋大事。”
朱瞻壑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光靠我一人，人微言轻，难以说服皇爷爷和满朝诸公。但若能加上郑公您这位大明航海第一人，我们联名上奏，将再次远航的利弊得失、周详计划一一陈明，则此事或有转机！”
他看着郑和，眼神灼灼：“郑公，我今日不再隐瞒。那片新明大陆的真实价值，远比我上次在您面前所说的，还要大上十倍，百倍！”
三宝太监，这次我可得拿出点真东西了。
朱瞻壑心中暗道，光画大饼不行，得让你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可行性。我们俩，才算是真正的“统一战线”。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羊皮纸，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他凭借后世记忆，又结合了当前大明对世界认知，绘制出的一幅“新明大陆”的简易地图。
地图上，他粗略地勾勒出了后世南北美洲的轮廓，并用不同的符号，标注了一些关键的物产区。
“郑公请看，”
他指着地图，“此乃我根据记忆和推算绘制的‘新明大陆’草图。
我们上次抵达的，不过是这片大陆的边缘一角。
往南，有盛产黄金和白银的巨大山脉，当地土人甚至用黄金来建造宫殿。
往北，有广袤无垠的平原，不仅能种植玉米，还能种植一种比我朝棉花更优质的白叠子。
而在中部这片广阔的雨林中，则生长着无数珍贵的香料、药材和硬木……”
他又拿出另一张纸，上面列着一个简单的清单：
“此乃我预估的可从新大陆获取的利益清单。高产作物，可安天下，此为长远之利。黄金白银，可充国库，此为眼前之利。独有之香料、药材、木材，可通过贸易，换回巨额财富，此为持续之利。
郑公试想，若我们能带回半船黄金，半船香料，那些朝臣们，还能用什么理由来反对？”
郑和看着那张前所未见的地图，又看着那份写满了诱人利益的清单，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仿佛能闻到那来自异域的香料气息，看到那闪闪发光的黄金。
作为一个航海家，探索未知的渴望，和一个为大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臣子之心，在这一刻，被朱瞻壑彻底点燃了。
“殿下……殿下所言，若能成真……”郑和的声音都在颤抖。
“定能成真！”
朱瞻壑肯定地说道，“只是，此事风险亦是不小。郑公所虑的船队、人员、朝中非议，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难题。”
“正是！”郑和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忧色，“船只修缮、人员补给、耗费巨大。朝中无人支持，仅凭你我二人，怕是……”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朱瞻壑压低了声音，“此次远航，或可不必全由国库出资。我们可以尝试引入‘商业赞助’的模式。”
“商业赞助？”郑和一愣。
“正是。我朝东南沿海，多有实力雄厚的大海商，他们对出海贸易的渴望，不在你我之下。
我们可以出让一部分船只的仓位给他们，让他们随船出海，自行贸易，但所获利润，需与朝廷按比例分成。
如此，既可分担船队的巨大开销，又能将这些海商的力量为我所用，岂非一举两得？”
朱瞻壑抛出了这个划时代的构想。
郑和听得是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以商养航……以商养航……妙啊！殿下此计，当真石破天惊！若能如此，则我大明宝船，何愁无远航之日！”
他激动地抓住朱瞻壑的手臂：“殿下！有此良策，下官愿与殿下同进退！明日，下官便与殿下一同上书，向皇上陈明此计！此等不世之功，我郑和岂能错过！”
朱瞻壑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最重要的盟友，已经彻底被拉上了“战车”。
两人达成共识，当即就在灯下，以朱瞻壑带来的草图和清单为基础，开始秘密筹备一份详尽的、足以震惊整个朝堂的“再下西洋计划书”。
朱瞻壑知道，有了郑和这位大明航海第一人的“内应”，他那看似疯狂的计划，胜算又大了几分。
夜色已深，但郑和府邸书房的灯火，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