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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御书房奏对之后,又过了数月。

农务实验处那边,第一批土豆已经到了可以初步采收的时候。

朱瞻壑命人挖了几株,那沉甸甸、一串串的土豆,让袁直和农人们喜不自胜。

朱瞻壑尝了几个,味道虽然比之后世改良过的品种略有差异,但那份独有的、朴实的香糯,足以证明其价值。

他将第一批收获的土豆,连同长势喜人的玉米和红薯藤样本,一同装在精致的食盒与木箱中,再次献入宫中。

永乐皇帝朱棣在品尝过那简单的盐水煮土豆和烤红薯之后,龙心大悦,当即便下旨,对农务实验处上下人等大加赏赐,并命光禄寺将这些新作物纳入御膳房的食单,以备御用。

一时间,汉王世子朱瞻壑及其“海外神种”的名声,在京城愈发响亮。

而就在这一日傍晚,朱瞻壑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命他即刻入宫,参加在坤宁宫举办的皇家家宴。

朱瞻壑心中一动,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皇爷爷这是要借着家宴这个相对轻松的场合,把他那日御书房里抛出的“鱼饵”,放到桌面上,看看其他几位叔伯兄弟的反应了。

朱瞻壑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心中暗自盘算,自家老爹那个爆脾气,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自己;太子大伯心怀仁厚,又兼顾国库,必然会持保守态度;至于我那好堂兄朱瞻基……他的心思,怕是最难揣摩的。

他知道,今晚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说得恰到好处,既要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又不能过分暴露自己的野心,更要巧妙地利用几位长辈的性格和立场,来为自己的计划争取最大的支持。

坤宁宫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这确实是一场小范围的家宴,在场的,除了皇帝朱棣,便只有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这三兄弟,以及皇太孙朱瞻基和汉王世子朱瞻壑这两个皇孙辈的佼佼者。

皇后徐氏早已病逝,宫中并无女主,因此这种家宴,也少了几分女眷的柔和,多了几分政务之余的随意。

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温着上好的黄酒,气氛看似一团和气。

朱高煦显然心情极好,他因为儿子最近的风光,走路都带着风,不时地举杯向朱棣敬酒,言语间满是自得。

朱高炽则一如既往地沉稳温和,安静地吃着菜,偶尔与朱棣说几句关于朝政的闲话。

赵王朱高燧则大多时候都在察言观色,甚少主动开口。

而朱瞻基,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朱瞻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棣放下了手中的玉箸,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了,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朱瞻壑身上。

“壑儿,”

他缓缓说道,“你前几日跟朕说,你从海外带回来的那几样东西,只是冰山一角。你真正去过的那片‘新明大陆’,物产极为丰饶,遍地是宝,比咱们这里的好东西还多。这事儿,你们怎么看啊?”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算轻松的家宴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来了!

朱瞻壑心中一凛,知道皇爷爷这是正式“开题”了。

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眼观鼻,鼻观心,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唇枪舌剑”。

皇爷爷这是要借大家的嘴,探探风向,也顺便再考校考校我。自己得小心应对,一句话说错,可能就满盘皆输。

果不其然,第一个跳起来的,便是他的父亲,汉王朱高煦。

“父皇圣明!”朱高煦因为饮了些酒,脸膛发红,兴奋地一拍桌子,大声道:

“壑儿所言,定然不虚!依儿臣看,就该再派一支大军……不,是更大的船队过去!若是让儿臣带兵去,管他什么大陆,都给他打下来,变成我大明的疆土!”

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充满了典型的武夫思维。

爹啊,您可真是我的“神助攻”!朱瞻壑在心里哀叹一声,您这话一出,皇爷爷不疑心我汉王府有不臣之心才怪!还带兵去,您是想自立为王吗?

他连忙起身,给朱高煦斟满酒,笑道:

“父王雄心不减当年,儿子佩服。只是那海外之地,情况复杂,非我中土可比,还需从长计议。”

他巧妙地将父亲的“豪言壮语”归结为“雄心”,而不是“野心”。

果然,朱棣的眼神在朱高煦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太子朱高炽此时放下了筷子,他看了看一脸激动的二弟,又看了看沉稳应对的侄子朱瞻壑,这才慢条斯理地对朱棣说道:

“父皇,壑儿能有此发现,实乃我大明之福。海外之地,若真如他所言那般富庶,于国于民,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储君特有的忧虑:

“……只是,我大明自靖难以来,虽有永乐盛世,但国库连年用兵,早已不甚充裕。

再次组织大规模的远航船队,路途遥远,耗费巨大,风险亦是难测。如今我朝当以休养生息、安抚内治为重。

是否应先专注于将壑儿带回的这三样新作物推广开来,待国力真正充盈之后,再图开拓之事?”

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既肯定了朱瞻壑的功劳,又点出了财政上的困难,充满了典型的仁君思维。

总结为二字——没钱。

朱高煦闻言,立刻就不满了,正要开口反驳,朱棣却抬手制止了他。

朱棣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太孙,朱瞻基。

“瞻基,你怎么看?”

朱瞻基站起身,先是恭敬地向朱棣和几位叔伯行了一礼,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皇爷爷,孙儿以为,父亲和二叔所言,皆有其理。”

他先是当了个“和事佬”,然后才阐述自己的观点:

“若海外真有如此富庶之地,且尚未被其他强国占据,我大明若能先行一步,占据先机,于国于我朝,皆是百利而无一害。

此乃万世之基业,若因眼前些许困难而错失,岂不可惜?此乃二叔的远见。”

他先是肯定了朱高煦的开拓精神,让朱高煦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随即,他又话锋一转:“但父亲所虑,亦是国之根本。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远航耗费巨大,若因此而加重百姓负担,动摇国本,则得不偿失。

所以,如何开拓,如何经营,确需周详计划,不可冒进。当先衡量我大明所能承受之极限,再定方略。”

这番话,既有开拓进取之心,又兼顾了稳重守成之策,展现出了未来明君的视角和策略。

朱棣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最后,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朱瞻壑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正主儿该发言了。

朱瞻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道:“孙儿也知,再次远航,耗费巨大,断不可轻举妄动。”

他先是表明了自己并非冲动冒进,然后才说道:

“但那新明大陆,物产之丰饶,远超孙儿言语所能描述。孙儿所见,绝非虚妄。孙儿斗胆提议,我等不必急于进行如前几次那般大规模的远航。”

“哦?”朱棣的眉毛微微一挑。

“孙儿以为,可先行组建一支小规模的勘探船队,以五到十艘福船为核心,人员也以精干的航海士卒、勘探人员和商贸人员为主。”

“最重要的一点,”

朱瞻壑抛出了他今晚的核心观点:“此次航行,或可不必全由国库出资,而是以商养航。”

“以商养航?”

朱家四人齐声发问,明显都有了兴趣。

朱瞻壑趁热打铁:

“没错,我朝东南沿海,多有实力雄厚的大海商,他们对出海贸易的渴望,不在少数。我们可以出让一部分船只的仓位给他们,让他们随船出海,自行贸易,但所获利润,需与朝廷按比例分成。”

“如此,既可将风险和耗费降至最低,又能以实际的收获,来验证再次远航的可行性与价值。

若此行能带回足够的利益,则可以此为基础,逐步扩大规模,实现‘以商养航’,不耗国库分毫!”

他巧妙地将“开拓”包装成了“勘探”,将“耗费”描绘成了“投资”,更是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以商养航”的全新模式。

这番话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朱高煦听得是热血沸腾,觉得儿子这主意不错,小搞一下,风险不大,还能捞好处。

朱高炽则紧锁眉头,在仔细权衡这“小规模勘探”的可行性和潜在风险。

而朱瞻基的眼中,则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发现,自己这位堂弟的思路,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甚至在具体操作上,想得比自己还要周详。

最终,还是朱棣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瞻壑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疑虑,更有帝王深不见底的审视。

“此事,朕知道了。”他缓缓端起酒杯,“今日只论家事,不谈国事。都用膳吧。”

一句话,便将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

朱瞻壑心中一凛,知道皇爷爷虽然心动,但疑虑未消,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需要一个更有力的推手,一个能与他共同站在皇爷爷面前,将这幅宏伟蓝图彻底铺开的人。

而这个人选,他之前已经拜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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