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感觉自个儿这身子骨彻底成了一块被铁浆浇透的废铁砧子。左手掌心是源头,那股滚烫又冰到骨缝里的诡异“活物”正死命往里头钻,血、肉、甚至骨头缝都成了它通道的烂泥沟子,钻搅带来的撕裂感火辣辣地从胳膊肘一路烧到脖子根。整条左胳膊麻得不像自己长的,又沉得像在熔炉里化了又凝上的铁疙瘩,烫皮底下裹着的却是冻僵的心。
他连嚎的劲都没了。嗓子里如梗着一团烧红的铁渣子,每一丝气扯过喉咙都像钝刀片刮在生疮的烂肉上。
意识被顶头的铁壳轰砸硬凿、身下被那撬开的铁底板扯着往下沉、左臂被那股邪力钻心蚀骨——这三股要人命的力量拧绳似的往三个死局里绞他!眼前黑的、红的、金的星子乱迸,耳朵眼里全是自己骨头缝里传出来的、嘎吱作响的金属呻吟,混着头顶铁皮哗啦撕开的破锣动静。
根本没工夫寻思自己往哪儿掉!
失重感混合着内脏被强行拉坠的恶心感瞬间攥紧了他!
身下那整块被他死命压着才没彻底翻天的黑铁匣子,带着山一样沉的分量死顶着他后背!脚下骤然空了,被撬断连根拔起的那一大块沾满厚厚腥泥、裹着断茬菌根的破烂铁底板,成了他俩栽下去的垫背。带着一股子锈蚀断裂的钢腥气和甩脱的腐败泥浆兜头淋下,砸得他眼前更黑了几分。
下落!
不是悬崖边那种直坠的失重,更像是在一个堆满油腻垃圾的巨大烟囱管里斜着往下摔!狭窄!逼仄!后背、胳膊腿不断撞击在粗糙冰冷、带着尖锐金属毛刺的管壁上!每一次撞击都撞得他骨头缝里炸开一片碎冰碴似的剧痛,混着源质灌进左臂那股怪异的“活物舔舐”感,恶心得人想当场把肠子吐出来。
咚——咣!哐当!嘎吱——!
破烂铁板带着他和匣子一路翻滚着往下砸撞!砸碎不知多少嵌在管壁上的、早已朽烂变形的零碎铁架!每一次撞击都迸溅出大片带着焦油般黏腻气息的腐烂污物,管子内壁厚得令人发指的污垢层被硬刮下来,劈头盖脸地淋,浓烈到发指的铁锈味、工业腐败废液沉淀的刺鼻酸气、混合着某种像是亿万年密封舱被撬开后散出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死寂味儿,瞬间把他从头到脚糊了个严实!
窒息!真正的窒息!
这掉下来的不是垂直井筒子,像是巨型废弃管道的斜口子!斜度极大!管壁黏腻湿滑,布满了滑腻的、不知累积了多少年的腐蚀渗出物!
呼——嗖!
风声在耳边拉得尖利扭曲!后背紧贴着的冰冷铁匣子成了帮他维持下坠方向不至于彻底乱翻的锚,却也是不断把他往更深处“垫”下去的钢砧!眼前只有翻飞的、崩裂的腐朽金属碎屑和甩脱的腥臭污泥!左臂成了信号源,那股钻骨的“活感”越钻越深、越钻越冷!坠、撞、窒、冷!身体被揉成废铁块子,感知被搅成一锅黏稠的工业垃圾汤!
突然!后背那铁疙瘩猛地一震!死死顶着石磊后背的冰冷面,像是被什么巨大而粗暴的力道硬生生顶得向上弹了一下!原本被强酸腐蚀般死死吸附着、不断钻蚀着血肉的灼热吸力,有一瞬间的强行中断!
这异样来的太突然!石磊只觉得整个后背和贴着源纹的烂手掌骤然一空!紧跟着,下方像是开了一个无形的巨大黑洞!
哧溜——!!!
下坠方向瞬间改变!不再是斜向硬砸着管壁往下磨蹭,而是仿佛被吸进了一个骤然张开的、更加垂直、更加光滑的深渊咽喉!失重感瞬间加重到几乎漂浮!身体失重翻转!后背顶着那沉重的匣子彻底脱开管壁的支撑,真成了两坨被投入无底洞的废料!朝着下方那被厚得完全隔绝了任何光线的、死寂冰冷的浓重黑暗,彻底沉坠!
噗——哧啦…呲呲……
如同钝刀撕开了厚实的橡胶口袋。
黑暗中弥漫着一种无处不在的、极其粘稠稠密的阻力感。石磊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团密度极高的、冰凉粘腻的胶质泥沼中坠落。每一次下沉,身体都被包裹在一种滑腻的、似乎带着无数细微丝絮的东西里,这些丝絮缠绕着他衣服破烂的边缘、甚至试图钻进他裸露皮肤上的伤口。
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滋滋”声,在皮肤被这种粘稠胶质接触的地方细微响起。
更浓重的、如同沉埋了千年尸骸淤泥的陈腐土腥气,混合着一种微弱的、难以描述的焦糊味儿,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这股焦糊气,带着一种金属过度燃烧后的冷硬感,和他左臂深处那股源质烧灼后留下的诡异“冰冷余烬”感,几乎一模一样!
他整个人都被这种粘稠、缓慢沉坠的窒息包裹了。听觉也被这种胶质隔开,之前管道里金属剐蹭的刺耳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海般的、压迫耳膜的寂静,以及自己体内血液狂暴流动冲刷着耳鼓的沉重泵音。
在这种绝对的黑暗和粘稠阻隔中,唯有他那只被源质强行“打通”了的左臂掌心处……成了唯一还能“感知”外界的诡异器官。
那钻骨的“活物”依旧在“舔食”。但在这片死寂粘稠的沉泥里,它似乎变得格外“雀跃”?掌心的源纹烙印处,那被强行灌注的灼痛麻痒之中,竟多出了一丝……微弱的“吮吸感”?仿佛他左臂深入的不是黑暗泥沼,而是探进了某种无言的、渴望已久的“母体”深处。
冰冷滑腻的胶质,成了传导某种无形“回音”的介质。一股极其微弱的、却连绵不断的、如同细密潮水般冲刷的冰冷“波动”,正透过泥沼,透过那死死顶着他后背的铁匣子边缘接触面,丝丝缕缕地……逆着涌入他被改造的左臂!与掌心的“吮吸感”诡异呼应!
这感觉极不真实。像是被投入深海巨兽胃袋的腐尸,尸体残存的脊髓却诡异地感知到了这巨兽更深处跳动的某种活物的脉动……并被迫开始与之勾连、融合!
时间像是在这浓稠黑暗中彻底融化了。
石磊感觉自己沉坠了十年那么长,又仿佛只是一弹指间就沉入了地狱底层。
噗嗤——
极其黏腻的声音,如同整块巨大的凝胶被蛮力撕裂。沉坠的势头被强行中断!
后背那枚死沉的铁匣子先触了底!似乎砸在了某种介于泥浆和结晶之间的、韧性极强的东西上!整个匣体猛地下沉几寸,粘稠之物被挤压四溅,最终又缓缓回弹,将这铁疙瘩连同石磊一同“托举”在一个粘稠的“软底”上。
石磊整个人几乎是倒栽葱似地趴在匣子上面,脸重重杵在冰冷粘腻、覆盖着稠厚泥浆的匣子表面上,恶臭的淤泥瞬间糊满了口鼻!差点直接让他当场憋死!他挣扎着晃动脖子,半张脸从泥浆里拔出来,只剩下急促粗重、带着浓重锈腥味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短暂的空白后,感官在极端的挤压窒息后,缓缓复苏。
黑。
浓得化不开的、纯粹的黑,笼罩着一切。像被浸在冰冷的墨汁里。
他那只唯一没被糊住的独眼使劲瞪大,眼珠子都抠得发疼,却连一丝能辨认轮廓的反光都抓不到。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静。
先前的坠落声、撞击声、管道撕裂声……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沉重的死寂。这种寂静浓稠得如有实质,压得鼓膜嗡嗡作响。
嗡……嗡嗡嗡……
一种极其低沉、仿佛从这片被淤泥深埋的“软底”深处传来的、规律而持续的微弱震动声,不知何时钻进了耳朵。如同被厚厚棉絮包裹的蜂群低鸣。正是这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打破了死寂的绝对统治,却又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这嗡鸣……和他后背紧贴着的那铁匣子底部传来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脉动……竟然在频率上,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共振?!
石磊的后脖颈子上瞬间炸开了一层白毛汗!之前掌心里那股诡异的、被动的“吮吸感”,和现在的这个发现勾连在一起,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这鬼地方……
呼…吸……呼……吸……
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是他自己的。
但除了他的喘息……
呼……咝——呼哧……
斜上方极近处!似乎就在这铁匣子陷落的位置不远!也有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艰难拉动的气息声!不止一个!
那声音极其沉闷短促,像是隔着厚厚的东西,勉强挣扎。是活物!这鬼地方还有活物?!
石磊的喘息猛地一滞!
他艰难地在匣子上调整了一下几乎麻木的身体姿态,仅存的独眼死命朝着斜上方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后背紧贴的匣子还在传递着那种缓慢低沉的脉动,一股更浓烈的金属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到鼻腔里。
嗡……
死寂黑暗中的低沉轰鸣似乎随着石磊意识对活物气息的捕捉……微弱地紊乱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扰动了安眠。
“苍…苍老头?”一个沙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石磊喉咙里挤出来,黏着血泥腥气,轻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还是夏龙武?!他还活着?!被那邪种顶着,也从上面掉下来了?!
没人回答。
那破风箱般的微弱喘息声依旧在响,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石磊撑着身体想往上蹭动半分,探个究竟。后背刚离开紧贴的铁匣子——
嗡——!轰!!!
整个身下的“软底”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如同被触了逆鳞的活物!石磊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仿佛不是泥巴淤泥,而是某种突然绷紧、充满韧性又带着巨大反冲弹性的巨兽皮革!
一股沉重到恐怖的下坠吸力再次爆开!这一次,并非来自铁匣子内部!而是来自脚下这片看似承托着他的、无边的黑暗粘稠胶质深处!
噗嗤!咕噜噜噜——
无数细密、滚烫的气泡瞬间在他身体周围爆涌!仿佛这片“底”活了!下方的粘稠胶质瞬间活跃了千万倍!温度瞬间升高!包裹挤压着他的力量暴增!比之前的沉坠感更可怕,这次是要把他彻底拖入这沸腾泥潭的骨髓深处!
在这股恐怖牵引炸开的刹那!
后背那枚沉寂的铁匣子竟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反应!
嗡!!!
原本只是缓慢低沉搏动的铁匣表面,骤然亮起刺目的暗金流光!不再是扭曲搏动的纹路,而是一整片纯粹的、带着焚尽万物意志的爆燃光焰!瞬间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石磊的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巨手攥死!
在这爆燃金光照亮的毫厘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
就在他斜上方不到两臂远的位置!一个同样被黏稠黑暗胶质半淹没的、扭曲蜷缩的人影!
那身影极其古怪。四肢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反折着!大片撕裂的军装下裸露的皮肤不是血肉,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蠕动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灰绿菌苔!如同生锈铁皮被霉烂植物强行粘合!
这团被菌苔包裹的东西内部,隐约可见极其浑浊暗红的光晕在跳动——夏龙武?!他竟被菌苔彻底……裹住了?!还是说……他胸腔里那邪种已经……控制了这一切?!
而就在这团人形菌苔物的旁边!更深处粘稠黑暗胶质里,斜插着一个……轮廓更庞大、更怪异的“东西”!
那东西像个巨大的、被硬塞进这狭窄空间的烂铁柜子,只露出半截。露出的部分外壳早已被厚重的焦黑色沉淀物彻底包裹,像浇了几层烧焦的沥青。但在这沥青外壳下……竟同样闪烁着点点极其微弱、却如同活物搏动呼吸般的……
暗金光芒!?和铁匣子爆燃金焰同源的光!!!
“源……?”石磊喉咙里只来得及滚出一个字!
下方恐怖吸力已然卷到腰际!上方那团包裹夏龙武的蠕动菌苔物中,一股混杂着浓郁菌腥与腐化金属气味的恶意意志同时如冰锥般刺来!而身下的铁匣子那爆燃的暗金光焰骤然收束!如同积蓄力量的长矛!
在这三股恐怖力量即将在他身上完成最终交汇、撕裂的刹那——
石磊那只早已无知无觉、甚至不再感到痛楚的左手掌心深处……那片强行熔入了源质烙印的皮肉下……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如熔岩却又冰冷刺骨的“脉动”毫无征兆地在他残臂骨髓深处轰然炸开!如同点燃了埋藏在矿洞最深处的炸药引信!一股混乱到无法形容、却如同开闸洪水般狂暴冲刷他残躯每一个角落的能量,猛地顺着他的脊椎骨……轰进了他身下爆发金焰的铁匣子核心!
嘎吱——锵!!!!!!!!
一种如同巨兽牙床被活生生撬断的、带着撕裂金属的锐鸣和山石崩裂钝响的恐怖巨响,如同灭世丧钟,在浓稠无尽的黑暗深渊底……猛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