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扒皮看众人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剥削,似乎也没有再闹出什么乱子,表面上也就收敛了许多,不再吹毛求疵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克扣月例之事,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新规矩。
他只是偶尔敲打一下,确保自己的权威不受挑战。
罗宇在这期间,也曾旁敲侧击地向钱扒皮打探过,是否有诸如运送矿石、采买物资之类的外出任务。
他需要一个离开宗门、前往阴风岭乱葬岗的机会。
然而,钱扒皮只是用那双小眼睛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宗门行走,自有分派,哪来那么多外出任务?安心劈你的柴,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显然,从钱扒皮这里直接获得外出机会的希望,是暂时破灭了。
罗宇心中无奈,却也不气馁,他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静待时机。
日子在枯燥繁重的劳作和钱扒皮的压榨下,一天天过去。
李石柱、张铁牛和刘石头三人,最初也曾义愤填膺,私下里没少咒骂钱扒皮祖宗十八代。
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渐渐地,他们也只能将这份怨气和无奈深埋心底。
或许是生活的苦闷需要一个宣泄口,他们三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喝酒。
正如王猛所说,那些老行走们,总有自己的门路。虽然钱扒皮断了他们外出采买的机会,但行走院内部,私下里易物换取些许酒水吃食的途径,钱扒皮倒是没有彻底堵死。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不影响他捞取好处,这些行走弟子私下里的小打小闹,他也懒得去管。
于是,每当有老行走通过某些特殊渠道,从山下那里换来一些劣质的烧酒、米酒,李石柱他们便会凑上平日里干活时,偶尔得到的一些外门弟子的银钱打赏,扣除寄回家的部分后,所剩无几的那些,去换上一小罐。
夜深人静,小屋内便会多出几分酒气。
李石柱、张铁牛、刘石头三人,围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捧着粗瓷碗,小心翼翼地分着那来之不易的酒水。
“咕咚!”李石柱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刺激着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黝黑的脸上却泛起一丝满足的红晕。
“他娘的,这钱扒皮,真不是个东西!还是这酒解气!”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跳动的灯火,“想当初,在村里,累是累了点,但收成好了,爹娘也会给弄点自家酿的果酒,甜滋滋的,哪像现在,喝口酒都得跟做贼似的!”
几个月下来,这三人竟然对各种凡俗酒水的味道和特性烂熟于肚。
从最便宜、味道也最冲的劣质烧刀子,到稍微醇和一些的村酿土酒,再到偶尔能弄到的、带着些许果香的甜酒,他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批烧刀子,比上回的劲儿足,入口如滚珠,一线喉,落肚之后,浑身都暖洋洋的,痛快!”
李石柱砸吧着嘴,颇有几分得意,他是最先适应烈酒的,如今已然成了三人中的酒头。
“喝了这酒,才感觉自己还像个人样!不然整天劈柴挑水,跟头牲口有啥区别?狗日的钱扒皮,把咱们当牛做马,连草料都舍不得给足!”
张铁牛依旧话少,但他会细细品味,他端起碗,先闻了闻,才抿了一小口,缓缓咽下,然后才闷声闷气地评价。
“这酒,闻着有些冲,入口却还算干净,没有太多杂味。比上次那罐号称陈酿,实则带着股子霉味的强多了。”
他放下碗,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碗沿,眼神中带着几分成年人特有的落寞。
“俺爹以前常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可他喝的是自家地里打的粮食酿的酒,喝的是喜庆,是舒坦。咱们这喝的……是憋屈,是无奈啊。”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上次寄回去的钱,够不够妹妹扯几尺新布做衣裳。”
刘石头年纪最小,起初还不太适应酒的辛辣,常常被呛得龇牙咧嘴。
但现在,他也学会了小口慢酌,甚至能说出些门道。
“我还是觉得前些日子弄到的那种糯米甜酒好喝,虽然劲道不大,但入口绵甜,带着点粮食的清香,喝完了嘴里也不发苦。可惜那玩意儿金贵,不好弄。”
他喝了一口,脸颊微红,眼神却有些黯淡,“以前在家,总盼着长大,盼着出来见世面,学本事,光宗耀祖。可现在……这仙家宗门,跟我爹说的故事里一点都不一样。没有飞来飞去的仙人,没有点石成金的法术,只有劈不完的柴。”
他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真想家,想我娘做的热汤面……”
他们不仅自己品,还从那些换酒给他们的老行走口中,听来了不少关于酒的典故趣闻。
比如,哪种烧刀子是用高粱还是麦麸酿的主料,哪种土酒又有什么特殊的过香秘法。
甚至某个牌子的劣酒因为掺水太多,被人戏称为“望月流”,意思是酒水清澈得能透过它看见月亮,
又或者某地特产的果酒,传说是一位痴情女子为情郎所酿,带着相思的滋味。
“听老王头说,这闷倒驴,在凡俗军伍里可是硬通货,三碗下去,铁打的汉子也得趴窝!”
石柱晃着脑袋,卖弄着新学来的知识,试图驱散一些沉闷的气氛。
“还有那三碗不过岗,说的就是一种烈酒,寻常人喝了,连山岗都过不去!咱们现在,别说三碗,一碗下去,也过不去这行走院的坎儿啊!”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带着苦涩。
“要是能像那些内门弟子一样,能御剑飞行,能学真正的仙法就好了。”
刘石头带着几分憧憬,又迅速被现实打败,“可咱们连字都认不全,人家怎么会教我们。”
张铁牛又闷了一口酒,声音嘶哑:“仙法?别想了。能在这里混口饭吃,熬到年限,平平安安回家,娶个媳妇生个娃,就不错了。”
“罗大哥,你也来点?”李石柱举起酒碗,看向静静坐在床沿,似乎在闭目养神的罗宇。
罗宇缓缓睁开眼,接过酒碗,浅尝了一口。
酒液粗劣,入口辛辣,带着一股浓重的杂味,与他前几世饮过的那些琼浆玉液、灵泉佳酿,简直有云泥之别。
然而,听着少年们带着酒意的真情流露,感受着那份最原始的粗犷和直接,罗宇心中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与家乡的伙伴们,在丰收的夜晚,围着篝火,喝着自家酿的米酒,畅谈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那是他轮回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片段。
这些少年此刻的迷茫、苦闷和对未来的渺茫期盼,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的人生。
“这酒,倒也烈性。”罗宇放下酒碗,淡淡说道。
他并不阻止李石柱等人饮酒。
他明白,对于这些正处在人生最迷茫、最压抑阶段的少年来说,酒精或许是他们暂时忘却烦恼、麻痹痛苦的唯一途径。
这些关于酒的知识和趣谈,这些酒后吐露的真言,也成了他们贫瘠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和慰藉。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品尝过其中的苦涩与无奈,才能真正明白生活的真谛。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简陋的窗棂,洒在地面上,酒气混杂着少年们低低的谈笑声与叹息声,为这压抑的行走院,带来了一丝短暂而真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