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市档案馆那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纸墨与樟脑丸的沉闷气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亲切。陈默坐在自己那张堆满杂物、摇摇晃晃的旧书桌前,左手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依旧隐隐传来阵阵刺骨的冰痛。天花井巷那口怨气森森的古井、那只冰冷滑腻的污水巨爪、那些缠魂索命的深绿水草、那张肿胀扭曲的怨灵面孔……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挥之不去。腰间的古铜罗盘安静地躺着,指针微微偏向东南(老爷庙方向),如同无声的警示。他烦躁地翻动着桌上关于天花井的老照片和模糊记载,试图从历史的尘埃里找出那怨灵的根脚。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座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瘆人。“喂?陈默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声,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我是市文物保护办公室的李科长。关于你昨天在天花井巷的‘意外发现’,我们这边需要你立刻过来一趟,做个详细的情况说明和备案。地址发你呼机了,现在就来。”“意外发现?”陈默心头一跳,警惕瞬间拉满,“李科长?备案?你们怎么知道……”“别问那么多,来了就知道。事关重大,抓紧时间。”对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疑问,随即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单调的忙音。陈默盯着话筒,眉头拧成了疙瘩。文物保护办公室?他昨天在天花井九死一生,根本没报警,更没联系过任何官方部门!这个“李科长”从何得知?还强调“意外发现”……是金星砚拓片自燃的异象?还是他手腕上的淤青和残留的阴气?腰间的罗盘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疑虑,指针轻轻颤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呼机屏幕,一行地址跳了出来:滨江路17号,原水文观测站旧址。滨江路17号。陈默站在一堵斑驳、爬满枯藤的高大围墙外,看着眼前与其说是“旧址”,不如说更像是废弃工厂的入口。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紧闭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虚掩。门牌上“水文观测站”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特有的湿腥味和铁锈、机油混合的陈旧气息,与繁华的滨江路格格不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小门,里面是一条光线昏暗、堆满废弃仪器和杂物的狭窄通道。空气里漂浮着灰尘颗粒。通道尽头,又是一扇门,材质是厚重的、毫无光泽的深灰色金属,冰冷异常。门旁墙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对讲器。“陈默。”陈默对着对讲器报上名字,声音在空寂的通道里有些发闷。咔哒。一声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门后的景象,让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与门外的破败陈旧截然不同,门内是一个极具现代感、甚至带着几分科幻气息的空间。光线是柔和的冷白色,均匀地洒落在光洁如镜的浅灰色地板上。空气里没有灰尘,只有淡淡的臭氧和电子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宽阔的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多块曲面屏拼接而成的环形监控墙正无声地运行着。屏幕上分割显示着九江各处的地图、水文数据流、气象云图,以及……几处让陈默心头巨震的特殊画面!其中一块屏幕,赫然是锁江楼塔基附近的微震动频谱图!一条尖锐的能量峰值标记着几天前那场不祥的震动!另一块屏幕,显示着鄱阳湖老爷庙水域的低频声波能量图谱!那个诡异的“心脏脉冲”标记清晰可见!更让陈默头皮发麻的是,其中一块屏幕正实时显示着天花井巷那口古井周围的环境能量场热力图!代表阴寒怨气的深蓝色光晕如同活物般在井口区域扭曲、蠕动,与他昨天亲身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监控台前,坐着几个穿着统一深灰色制服的人。他们有的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有的戴着特制的目镜,似乎在分析某种常人不可见的光谱;还有一个留着板寸、表情冷硬的年轻人,正将一叠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塞进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保险柜。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高效、冰冷、高度机密的氛围。“这边。”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陈默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制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子对他做了个手势,指向大厅侧面一条安静的走廊。女子胸前挂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徽章,图案是简化的锁江楼塔轮廓与交织的波纹。陈默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跟着女子走向走廊深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最终,女子在一扇深棕色的实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进来。”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陈默推门而入。房间不大,布置却极为奇特。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线装古籍、现代档案夹和许多奇形怪状、刻满符文的木盒、罗盘。另一面墙则挂着一幅巨大的、用特殊颜料绘制的九江古风水堪舆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着各处,锁江楼塔、天花井、老爷庙水域等地赫然在列,且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面堆放着文件、几件造型古朴的法器,还有一盏冒着袅袅青烟的黄铜香炉,散发出清心宁神的淡淡药香。书桌后,坐着一个老人。他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头发稀疏银白,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写满了岁月的风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十分明亮,甚至有些浑浊,但当你与他对视时,却感觉像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潭,所有的秘密和伪装都无所遁形。他手里把玩着一杆油光发亮的老烟斗,烟锅里没有点燃,只是习惯性地摩挲着。“坐。”老人抬了抬眼皮,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仿佛陈默只是一个走错门的普通访客。陈默依言坐下,身体绷得笔直,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他能感觉到,这间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强大的能量场,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笼罩其中。腰间的古铜罗盘在这股力场中,指针完全静止了,仿佛被冻结。“陈默,民俗学实习生。对九江的奇闻异事,尤其是那些‘不太干净’的地方,很感兴趣。”老人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陈默缠着纱布的手腕,又在他腰间的罗盘位置停留了一瞬。“天花井巷,滋味不好受吧?那口‘镇怨井’底下的东西,年头不短了,怨气也够足。”陈默心头剧震!对方不仅知道他去了天花井,还知道井下是什么!“您…您到底是……”“周振邦。这里的人都叫我周老。”老人用烟斗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里是‘浔阳隐世事务协调处’。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专门负责处理九江地面上那些‘常规’手段解决不了的特殊事件的部门。”他刻意加重了“常规”二字。“协调处?”陈默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房间里那些古籍、法器和墙上的风水堪舆图。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政府机构!“星子金星砚的拓片,用得不错。”周老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那方砚台的原主人,当年也是位镇压邪祟的好手。砚铭里的‘镇邪’文气,被你用拓片引出来,倒是急智。可惜了,那点文气,挡得住一次,挡不住下一次。”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手腕的纱布上,意思不言而喻。陈默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对方连他用了金星砚拓片都知道!这“协调处”的情报能力,简直可怕!“天花井那怨灵,还有你手腕上的阴气,都只是冰山一角。”周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锁江楼塔根基不稳,老爷庙水域底下那颗‘心’跳得越来越邪性,鄱阳湖的水族在哭嚎,庐山的精怪在躁动……九江的‘地气’和‘水脉’,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污秽力量侵蚀、搅乱!这背后,是一个叫‘蚀渊会’的组织在搞鬼。他们想干什么?是想抽干浔阳灵枢的元气?还是想放出那些被镇压在江底湖心的、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鬼东西?”“蚀渊会?!”陈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周老描述的一切,都与他这些天的遭遇和猜测惊人地吻合!锁江楼、老爷庙、天花井、水族、精怪……所有的点,都被“蚀渊会”这个名字串联了起来!“单打独斗,只会被各个击破,死得不明不白。”周老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盯着陈默,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九江需要守护者,需要那些能感知到‘异常’、并且愿意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的人。你的民俗学知识,你对那些老物件、老手艺的敏感,还有你身上那点刚被唤醒的‘俗骨’印记……都是对抗蚀渊邪力的宝贵力量。”他顿了顿,拿起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同样刻着锁江楼塔与波纹图案的银色金属徽章,轻轻推到陈默面前。“现在,我代表‘浔阳隐世事务协调处’,正式邀请你加入。不是命令,是邀请。为这座城,也为你自己。”周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风暴已经来了,年轻人。是躲在屋子里发抖,还是站出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银色的徽章。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惊疑、震撼、恐惧,还有一丝被点燃的、不甘坐以待毙的火焰。天花井的冰冷、张老六的青灰脸色、云渺茶铺夜客的伤痕、陆文渊的谶语、苏音戏袍上的“血迹”……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徽章。入手冰凉,但徽章核心那锁江楼塔的微雕,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徽章的瞬间——嗡!他左手手背上,那枚玄黄色的“俗骨”印记轮廓,毫无征兆地灼热发亮!一股源自大地的、厚重而沉稳的力量感瞬间流遍全身!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枚沉寂的古铜罗盘,指针猛地一跳,笔直地指向了周老的方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周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了然的光芒。他拿起烟斗,在鞋底轻轻磕了磕,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欢迎加入,陈默调查员。”老人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从今天起,你的实习档案,归我们管了。这九江城地底下埋着的、水里泡着的麻烦事,还多着呢。”陈默握紧了那枚冰冷的徽章,手背上的玄黄印记灼热滚烫。他抬起头,迎向周老深不可测的目光。档案室的书桌和天花井的黑暗被抛在身后,一扇通往更凶险、也更真实世界的大门,伴随着“蚀渊会”这个沉重的名字,在他面前轰然洞开。风暴的中心,一个名为“同盟”的孤岛,第一次向他伸出了锚链。
最新网址:www.biqu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