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窗帘被猛地一把拉开,正午过于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像融化的金子,瞬间泼满了卧室的每个角落。
“唔……”路明非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本能地抬手挡住脸,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圣光下即将化为灰烬的吸血鬼,“干嘛呀……放假还不让人睡觉啊?”
一只手将他企图遮光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拽了下来。顾翊略带一丝无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路明非,十二点了。午饭已经好了。”
路明非不情不愿地睁开一条眼缝。他眯着眼,看到顾翊逆着光站在床前,身形轮廓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连发梢都在闪闪发光。
这场景,有些刺眼,也有些熟悉。
路明非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整个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宕机状态。
他为什么会睡在顾翊家的客房里?哦,对了,高考。
仕兰中学被征用为考场,他们高二的学生因此白捡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叔叔婶婶立刻规划了全家短途旅行,表弟路鸣泽自然雀跃不已。但路明非一想到要应付婶婶随时可能爆发的挑剔和旅途的麻烦,便果断以“看家护院”这种一听就很扯的理由留了下来。出乎意料,婶婶竟然同意了,大概是觉得他这种废柴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但她猜错了。她那个向来没什么主见的侄子,前脚刚送走他们,后脚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像只熟门熟路的流浪猫,溜进了顾翊的家。
毕竟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睡觉的屋子。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另一种说法。在那些没有顾翊的日子里,自由对他来说,意味着更漫长、更无聊的孤独。
他会揣着不多的零花钱,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像一个透明的幽灵般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他会把脸贴在冰冷的橱窗上,幻想玻璃倒影里的自己也能穿上那些名牌,也能像那些成功人士一样,人五人六,耀武扬威。
然而,肚子里不合时宜的咕咕声,总会像最准时的闹钟,将他从虚妄的幻想中打回原形。于是他最终的归宿还是那个烟雾缭绕的网吧。他会点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配上一瓶最便宜的冰红茶,在游戏世界里打发掉属于自己的,无比漫长的时间。
直到坐到发腻,浑身都散发着泡面和尼古丁的气味时,他才会离开,回到小区却不进屋。而是熟练地钻到楼道尽头的铁栅栏后,找一台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坐下,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城市,看着万家灯火依次亮起,像一片冰冷而遥远的星河。
他属于这片星河,却又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盏灯。
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路明非的思绪飘远了,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
“喂,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顾翊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门框上,双手抱胸,正午的阳光将他侧脸的轮廓熔成一道清晰的金边。
就是这个画面。
路明非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画面,与几年前的那天奇妙地重叠了。
那年六月的阳光同样毒辣。当路明非背着崭新的书包,像所有学生一样惴惴不安地推开教室门时,发现几乎全班女生的目光都牢牢粘在后排靠窗的那个黑发少年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在当时看来过分挺括的白衬衫,冷调的皮肤在教室的阴影里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路明非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这种把倨傲与疏离刻在眉骨上的家伙,简直就是麻烦的天然吸铁石。他这种只想安稳度日的普通人,凑近了准没好事。惹不起,躲得起。
可命运的转折,就发生在放学后的巷口。
当三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将他围堵在墙角时,路明非怕得掌心全是冷汗。就在他准备认命掏钱时,一个书包划破暮色砸在领头混混的脸上。他看见顾翊的拳头裹着风声凿进对方腹部,那人竟像断线风筝般撞翻了两个垃圾桶。
摆平了一切后,顾翊弯下腰,向还瘫坐在地上的他伸出了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是路明非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清澈的琥珀色虹膜里,仿佛沉着一片碎冰般的星光。
从那天起,顾翊的身旁就多了一个聒噪的影子。
路明非会在早读课上戳他手肘,神秘兮兮地耳语:“喂,你知道吗,老班今天的裤子拉链没拉!”
会在课间操时煞有介事地提醒他:“第三排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刚才偷看你好几眼了。”
起初,顾翊的回应大多是一个敷衍的鼻音。路明非也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直到某个一同值日的黄昏,夕阳的光从走廊尽头洒进来,路明非正靠着拖把感慨隔壁班的苏晓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身旁的顾翊却忽然偏过头,用一种略带困惑的语气问他:
“你不是一直暗恋陈雯雯吗?”
那一刻,路明非愣住了。
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以为随手扔进风里的每句废话,都被对方妥帖地收进了名为记忆的玻璃罐。
“喂!路明非!”
突然一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路明非一下子从恍惚的记忆中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正对上顾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我去,感觉还没睡醒。”他下意识地抓了抓那头乱成一团的头发,含混地嘟囔着,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那你继续睡吧,鸡翅冷了可别怪我。”顾翊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说完便真的转身朝客厅走去。
“喂喂!别啊!我也很饿啊!”食物的香气仿佛在这一刻才钻进鼻腔,饥饿感瞬间战胜了所有睡意和纷乱的思绪,路明非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