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另一端,芝加哥郊外,时间正滑向午夜。
一只乌鸦,像一小片被夜色浸染的墨,悄无声息地掠过底下那片庞大的哥特式建筑群,最终落在一尊祈祷天使的石雕头顶。它歪着黑漆漆的脑袋,血红色的眼珠里,倒映出卡塞尔学院在初夏静谧中沉睡的剪影。
“轰——!”
毫无预兆地,一道暗红色的火柱,猛地从学院中央那口幽深的实验井中喷薄而出!炽烈的光芒瞬间撕裂了夜幕,将半边天穹都染成了末日般的血红色。剧烈的地震紧随而至,从钟楼到教堂,从图书馆到宿舍,整座学院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下疯狂震颤。
这神罚般的景象,让那只可怜的乌鸦魂飞魄散。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仓皇振翅,一头扎进了无边的黑暗,再也不敢回头。
“装备部这群驴草的混账!”
钟楼顶部,一声怒骂撕划破长夜。一个身披丝质睡袍、头发乱得像鸡窝的老人猛地推开通往阳台的门,咆哮着冲了出来。
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转向身后的光头男人:“曼施坦因!立刻让施耐德带执行部的人下去!把那群疯子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突突了!”
“我们做不到,副校长。”光头教授冷静地摇了摇头,“装备部在十五分钟前就彻底封锁了瓦尔特海姆。现在除非他们自己想开门,否则没人能进去,就算是校长也不行。”
“见鬼!这帮混蛋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今晚到底想干什么?召唤撒旦吗?!”副校长双眼赤红。
“不知道,我们只能根据地下的震动频率和传上来的音乐判断。他们好像……真的在用重金属摇滚乐,来抵消爆炸冲击波。”
“对抗?”副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着窗外那冲天的火光,“你管这叫对抗?!再这么烧下去,整座英灵殿都要变成一块焦炭了!校工部的人呢?都是死光了吗?去灭火了没有?”
“已经派人去了,但恐怕收效甚微。毕竟火焰的根源在地底深处。”曼施坦因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学校刚放暑假就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我迟早要死在他们手里!”副校长在房间里暴躁地踱步,最后挫败地坐回扶手椅,抓起桌上的威士忌,也不倒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影笔挺如剑,静静地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与周围末日般的混乱和副校长那身风骚的丝质睡袍格格不入,仿佛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校长?”曼施坦因看向门外,一向沉稳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见鬼!”副校长被这声称呼吓得差点把酒瓶扔出去,“昂热?你不是应该在米兰,对着范思哲的春夏高定流口水吗?”
“就算是范思哲最大胆的设计师,也调不出这么绚烂又野蛮的红色。”昂热看着窗外走入,“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不得不提前回来。”
“你这一趟来回要烧掉多少航空燃油?居然还没有环保组织来学院门口抗议,真是梅涅克保佑。”副校长晃了晃见了底的威士忌酒瓶,没好气地嘟囔。
“去年我以个人名义,向绿色和平组织捐了五百万英镑。我想,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来找我的麻烦。”校长优雅地接过曼施坦因递来的威士忌,浅酌一口,“曼施坦因教授,现场指挥就交给你了。”
曼施坦因微微颔首,转身退下。就在他带上门的一刹那,走廊外传来了第三次爆炸。
昂热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那片翻涌的赤红色云层,仿佛在欣赏一幅壮丽的油画。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
“好事坏事?”
“说不上坏事,但也很难是好事。”昂热拿出档案放在茶几上,然后起身走向书柜,暗红色天鹅绒窗帘被气浪掀动,在身后翻卷成血色的波涛。
副校长叼着雪茄凑近档案,浑浊的烟雾在鼻尖缭绕。当他翻到某页时,猛然抬头:“见鬼?居然是时间零?”
“他还有堪称恐怖的恢复力。高架上他独自迎战死侍群,到医院后伤口就全愈合好了。我们都知道,混血种是觉醒了血统,得到龙血滋养之后,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才能大幅增长。”
“打住!”副校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突然背书是想暗示什么?”
“一个混血种在觉醒前,不过是强壮些的凡人。如此惊人的恢复力,只有一个解释——他早就觉醒过了。但中国的报告显示,那个叫顾翊的男孩,声称自己对此毫无记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这恰恰说明他缺失了一段,甚至不止一段记忆。”
副校长摇了摇头:“他是中国人,背景审查该由他们负责……”
“他们做了最详尽的调查,”昂热说,“顾翊的社会关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父母早亡,由外祖父一手抚养长大。”
烟雾缭绕中传来轻笑:“完美无瑕的档案,反而最可疑?你觉得一个人如果早就觉醒过血统,档案却没有一点反应,太过异常?”
“我们都清楚混血种的觉醒条件,自然觉醒会伴随剧烈的生理反应,外力刺激更会留下明显痕迹。”昂热摇了摇头,“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该这么干净的。”
副校长瘫在椅背里,两条腿放肆地搭上红木办公桌,“报告中说高架上遭遇尼伯龙根后,顾翊身边出现了现实被干预的情况,所以他的档案被润色掉,并非不可能。现在的问题是,干这个事情的人是谁呢?”
“李承泽在报告中提及,他们彻查了滨海市近十年的卷宗,发现过多起类似的,现实被篡改的悬案。”昂热看了眼副校长,“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在严密监控下的那座城市,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热闹得多。”
“热闹?”副校长皱起眉头,“那地方……怎么会活跃到这种地步?”
“李承泽没有详述。他说这件事的细节必须当面向我汇报。”昂热端起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窗外的火海。
“哼,算他还有点脑子,谨慎些总是好的。”副校长摊了摊手,“说吧,除了这件麻烦事,你火急火燎地从米兰赶回来,还想说什么?”
“我已经让古德里安,去邀请顾翊来学院了。”昂热淡淡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第四波爆炸的冲击波猛然袭来,震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剧烈摇晃,投下的阴影在副校长那张布满惊愕的脸上蜿蜒游走。
“艹!”副校长猛地从扶手椅里弹了起来,“昂热!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他妈的告诉我?!”
面对副校长的雷霆之怒,昂热却只是笑了一下,像是在欣赏老友的失态。
“总得给你留一点小小的惊喜,不是吗。”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副校长压低了声音,“你应该明白,这个叫顾翊的小家伙身上有多少谜团!背景都没彻底查清,就这么急着拉进学院?就因为他有可能是个S级?”
“因为盯上他的眼睛,已经不止一双了。”昂热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又添了些威士忌,“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把他接到卡塞尔。”
“这就更奇怪了。”副校长皱眉,“他在中国,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送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我们这盯上他的眼睛也不少吧?”
“因为已经不再安全了。”昂热淡淡地说,“是他们主动提议,将顾翊立刻送来卡塞尔。”
副校长的表情凝固了。他先是错愕,随即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不对劲。昂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和中国那面合作,对长江水域的探索,有了一些……突破性的发现。”昂热凝视着杯中旋转的液体,火光在他的瞳孔中燃烧,“这也是我紧急回来的主要原因。”
“原来如此……”副校长恍然,“那中国确实不再安全了。这件事曼斯知道么?”
“他很快会回校一趟,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听他的汇报。”
“但如果情况危急到了这一步,那另一个S级呢?为什么不立刻让他也入学?”
“暂时不用。他和顾翊不一样,并没有被深度卷入。我和那边商量过,让他按原计划在明年入学,远离风暴中心,才是对他最合适的安排。”
“行吧。”副校长像是耗尽了力气,往后一靠,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那我们说回顾翊。这个少年就是一团迷雾,我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他那个外祖父呢?”
“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兵。”昂热回答,“隶属第四野战军,当年是出了名的活地图。后来入朝参战,痛击过你们。”
“省省吧,昂热。”副校长发出一声嗤笑,“搞得好像你们米字旗当年就没派兵去一样。”
“他们仔细检查了他。”昂热无视老友的嘲讽,继续说,“他的精神曾遭受过一次毁灭性的重创,但随后又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修复了,但他就是不醒。”
“我没听明白,”副校长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最后一支雪茄,“昂热,我们都知道,精神层面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这也是为什么‘贤者之石’是究极的屠龙武器!你现在告诉我,有人能修复这种伤害?”
“但事实如此。根据报告,顾怀远的精神之海,确实在被摧毁后又重塑了。”昂热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所以,他现在没有醒来,只有一个解释——有人,不希望他醒。”
“哈。”副校长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好手段。这样一来我们能了解顾翊过去的那个最佳情报来源……就彻底闭嘴了。”
“是这样的。”昂热拿起桌上那只金属打火机,按下开关,“喀嚓”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
副校长叼着雪茄凑近,蓝焰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骷髅般的阴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向后靠去,缓缓吐出烟雾。
“你不觉得,这对爷孙俩,就像一个该死的俄罗斯套娃么?你每拆开一层,只会发现一个更新?更复杂的谜题。”
昂热收回打火机,转身静静地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副校长,仿佛在与窗外的火海对峙。
“所以,你的结论呢?”
副校长吸了口雪茄,烟雾从他唇边逸出,模糊了他复杂的表情。
“你难道不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某个藏在暗处的棋手,故意投进棋盘的‘马前卒’么?专门用来钓我们这种……自以为是执棋者的蠢货。”
“是饵,也得咬。”昂热转身,“把他接到卡塞尔,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如果明知有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最好的选择,就是把它放在我们随时可以拆解的工作台上。”
副校长捏着雪茄的手,悬在了半空。
“你确定,不是在把炸弹请进自己的心脏?”
“卡塞尔学院,不仅是我们的军校,也是我们最坚固的堡垒。”昂热将一盒崭新的古巴雪茄,轻轻放在红木桌沿,“何况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顾翊的血统强大到我们无法忽视,我们没有理由放弃一个预估评级为S的混血种。”
副校长死死地盯着昂热。
“该死的……你真正的目的,是想用这颗炸弹去炸龙族吧?”
“轰——!”
第五波的爆炸轰鸣,悍然截断了他的话头。彩绘玻璃的震颤声,在两人耳膜间久久回荡。
窗外赤焰如龙,将昂热侧脸镀成青铜面具:
“与怪物的战争,本就该用怪物的血来浇灭。”
“……疯子。”副校长看着自己老友的背影,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