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府衙之内,灯火通明。
宗罗睺高举酒杯,满面红光,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来自秦州霸王薛举转来的密信。
信中言明,河东的唐皇李渊,已答应出兵南下,直取长安!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所有守城将士的心中。
“哈哈哈!杨倓小儿,死期到了!”宗罗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发出了震天的狂笑。
“诸位兄弟,都给本将军满饮此杯!”
“待唐军攻破长安,杨倓首尾不能相顾,我等便可内外夹击,将他这七万大军,尽数埋葬于此!”
大堂之内,一众西秦将领群情激奋,纷纷举杯响应,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将军神机妙算,早有预料!”
“杨倓小儿不过一黄口竖子,岂是将军与唐皇联手之敌!”
宗罗睺听得通体舒泰,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倓兵败身死,自己官复原职,加官进爵的场面。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吼道:“传令下去!大摆筵席!今夜,本将军要与诸位兄弟,不醉不归!”
府衙之内,酒肉飘香,丝竹之声靡靡,与城外隋军大营的肃杀之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宗罗睺以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名亲兵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报——!”
亲兵凄厉的喊声,瞬间刺破了堂内的欢宴气氛。
宗罗睺眉头一皱,带着几分醉意呵斥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亲兵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将……将军!城外……城外有唐军!”
“唐军?”宗罗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是唐军的先锋到了吗?来得好快!快,随本将去城头迎接盟友!”
他以为是李渊的援军到了,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然而,那亲兵却哭丧着脸,拼命摇头:“不……不是的,将军!是……是败军!无数的败军!”
宗罗睺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酒案,大步流星地向外冲去:“去城头看看!”
一众将领亦是面面相觑,连忙跟上。
当宗罗睺带着众将气喘吁吁地登上扶风城头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当场。
只见城外的旷野之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溃逃的兵马。
他们盔甲散乱,旗帜歪斜,上面那个大大的“唐”字,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数不清的“唐军”正朝着扶风城墙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奔逃而来。
他们的身后,尘土飞扬,隐约可见隋军的旗帜正在步步紧逼。
“开门!快开门啊!”
“我们是唐军!李渊陛下兵败了!快让我们进城!”
“隋军追上来了!救命啊!”
绝望的哭喊声、求救声,隔着老远,便清晰地传入了城头每一个人的耳中。
宗罗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他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得身旁的副将及时扶住。
李渊……败了?
怎么可能!
他不是刚刚答应出兵吗?怎么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的景象,击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兵败的下场。
宗罗睺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副将看着城外那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主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沉声说道:“将军,看来……我们被李渊给卖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无比。
“为今之计,只有死守扶风了。”
城墙之上,宗罗睺死死地抓着冰冷的墙垛。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城下那片“唐军”败兵的哭喊声,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脑海,搅得他心乱如麻。
血腥味与酒气混杂在一起,让他一阵阵地反胃。
“将军,不能开门!”
身旁的副将一把按住了他几欲抬起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宗罗睺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不开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盟友被隋军屠戮殆尽吗!”
“盟友?”副将惨然一笑,指着城下那片混乱的景象,“将军请看,他们虽败,却败而不乱,溃逃的方向,为何如此整齐划一,直奔我扶风城而来?”
“李渊若真大败,他的残兵败将,不应该退回河东大本营吗?为何要千里迢迢地跑到我们这里来求救?”
“这不合常理!”
副将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宗罗睺的心上,让他刚刚被酒精和狂喜麻痹的理智,一点点回归。
“将军,您忘了杨倓是如何用一座空营,就骗得唐太子李建成损兵折将的吗?”
“您忘了李靖是如何用兵如神的吗?”
“这……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个圈套!”副将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恐惧,“万一我们开了城门,混进来的不是盟友,而是隋军的精锐……那扶风城,顷刻间便会易主!”
宗罗睺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呆呆地望着城下那场逼真的“溃败”,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唐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是啊,太像了。
像得就像一场精心编排好的戏。
而自己,就是那个即将被骗上台的傻子。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身体靠在冰冷的墙砖上,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之火,彻底熄灭了。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开启,违令者……斩!”
……
次日,天色微明。
沉闷的号角声,如同远古巨兽的苏醒,划破了扶风城外的寂静。
城头之上,宿醉未醒的西秦士卒被惊得一个激灵,纷纷抓起兵器,探头望向城外。
只一眼,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黑色的潮水正缓缓涌来。
七万隋军,已然集结完毕。
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森林。
无数的旌旗迎着晨风猎猎作响,如同一片片燃烧的火焰,要将这天地点燃。
密密麻麻的长矛斜指苍穹,锋刃上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士卒们沉默地列阵,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步踏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仿佛连天边的云层都被冻结。
城墙上的西秦士卒,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军威面前,只觉得呼吸困难,双腿发软。
许多人手中的兵器,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们甚至不敢与城下那如狼似虎的目光对视,纷纷低下头,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魂魄都会被那股杀气勾走。
扶风城,这座曾经坚不可摧的雄城,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孤岛,随时都会被这片钢铁洪流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