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行宫。
琉璃盏被狠狠地掼在金砖之上,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璀璨的狼藉。
“反了!都反了!”
隋帝杨广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一头被囚禁的雄狮。
“李渊称帝!王世充弑君称帝!窦建德、萧铣、李密……一群乱臣贼子,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咆哮着,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大殿内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暴戾。
殿下的心腹内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内侍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息怒?朕如何息怒!”
杨广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紫檀木案,上面的奏疏、玉器散落一地。
“朕的大隋,朕的江山,就要被这群蝼蚁啃食殆尽了!”
眼看天子雷霆之怒已到顶点,那名心腹内侍知道,再不开口,今日便是在劫难逃。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高声道:“陛下,虽有贼子作乱,但我大隋亦有擎天之柱!”
杨广的动作一滞,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内侍不敢迟疑,连忙道:“陛下,长安急报!齐王殿下已尽收关中军政大权,整合七万大军,于三日前,已经出兵西征!”
“西征?”
杨广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稍稍收敛了几分。
“正是!”
内侍见状,心中稍安,继续道:“齐王殿下此番西征,目标正是那自称西秦霸王的逆贼,薛举!”
“薛举……”
杨广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丝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倓儿……他倒是没让朕失望。”
“他知道,要先替朕,将这些敢于称王称霸的逆贼,一个个地碾碎!”
内侍赶紧附和:“齐王殿下雄才大略,又有陛下天威在后,区区薛举,旦夕可平!待齐王扫平西面,再挥师东向,天下贼寇,必将灰飞烟灭!”
杨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暴怒虽未消散,却已不再是先前那般失控。
他缓缓坐回龙椅,看着满地狼藉,声音冰冷地说道:“传朕旨意,催促各地,将最好的军械粮草,悉数送往长安。”
“朕的麒麟孙儿在前线为朕拼杀,谁敢在背后拖他的后腿,朕就诛他九族!”
“遵旨!”
内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大殿之内,重归寂静。
杨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只是那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仿佛已经看到,杨倓的铁蹄,正踏碎着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头颅。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秦州。
西秦霸王薛举的王殿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
薛举一把抓住前来报信的斥候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了地面。
“杨倓……他亲率七万大军,正向我秦州杀来?!”
斥候被他凶悍的气势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答道:“千……千真万确!隋军旌旗蔽日,先锋已过扶风,三日之内,便可兵临城下!”
“砰!”
薛举一把将斥候甩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虽号称霸王,割据陇西,但那是在隋军主力东调,关中空虚的前提下。
如今,那个在大兴城下,硬生生逼退李渊,又在渭水之畔,将李建成打得丢盔弃甲的少年煞星,竟然将屠刀对准了自己!
“快!召集所有将军,立刻来王殿议事!”
薛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很快,宗罗睺等一众悍将便齐聚殿中。
听完薛举的叙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杨倓的凶名,早已传遍天下。
那可是连唐王李渊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一时间,大殿之内,竟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大王,何必惊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将宗罗睺满脸不屑地站了出来。
薛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将军有何高见?”
宗罗睺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狂傲地笑道:“那杨倓,不过一黄口小儿,侥幸赢了李渊父子几场,便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中充满了轻蔑。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竖子罢了!”
“我陇西健儿,久经沙场,个个以一当十,岂会怕他那群乌合之众?”
“大王只需给末将三万铁骑,末将便去会一会这位齐王殿下,定要将他的人头取来,献于大王帐下,为我军助兴!”
宗罗睺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大殿中滚滚回荡,充满了嗜血的狂傲。
殿中原本死寂的氛围,被他这一番话瞬间点燃,不少将领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战意。
是啊,他们是纵横陇西的悍勇之师,何曾怕过谁来?
西秦霸王薛举煞白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看着自己麾下这员第一悍将,心中的恐慌被其豪情冲淡了不少。
就在他几乎要点头应允之际,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从武将队列的末端缓缓走出。
“大王,万万不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火焰上。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说话的是一名文士,面容清癯,眼神沉静,正是薛举帐下的谋士,马徽。
宗罗睺猛地回头,铜铃般的双眼怒视着马徽,喝道:“马长史,你这是何意?莫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徽并未理会宗罗睺的怒火,只是对着主位上的薛举,深深一揖。
“大王,宗将军骁勇,天下闻名,然则两军交战,非止匹夫之勇。”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地继续说道:“那齐王杨倓,能在长安城下,硬生生逼退拥兵数十万的唐王李渊,这难道是侥幸吗?”
“他能在渭水之畔,以偏师将唐太子李建成打得损兵折将,狼狈奔逃,这难道也是运气吗?”
马徽每问一句,大殿内的气氛便凝重一分。
宗罗睺脸上的狂傲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忿的憋闷。
这些战绩,是天下皆知的事实,任他再如何狂妄,也无法否认。
薛举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去,眼中的惊疑不定之色愈发浓重。
他被宗罗睺的豪言壮语冲昏了头,却被马徽这冰冷的事实给瞬间点醒。
是啊,能把李渊那种老狐狸都打得灰头土脸的对手,岂是易与之辈?
马徽见薛举已经听进去了,便继续道:“天下第一势力便是唐王李渊,而杨倓能战而胜之,其麾下兵马之精锐,谋略之高深,绝不容小觑。”
“我军虽悍勇,但若轻敌冒进,一旦陷入其算计之中,恐有覆军之祸。”
“届时,我陇西基业,危矣!”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薛举的心上。
他浑身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宗罗睺!”薛举猛地一声大喝。
“末将在!”宗罗睺心头一凛,躬身应道。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薛举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宗罗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王令,只得闷声退了回去。
压制了麾下悍将的冲动,薛举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让他重新冷静下来的文士,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倚重。
“依马长史之见,我等又该如何应付这来势汹汹的杨倓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