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侗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府的上空。
“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带着皇室压抑已久的怒火与杀意，瞬间点燃了洛阳城的夜。
禁卫军副统领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奉命围剿当朝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越王杨侗的命令，更是大隋正统的意志！
“遵命！”
他高声应诺，转身之际，一道黑影已从他身边掠过，那是越王府中最精锐的死士。
死士的目标不是大将军府，而是城门。
在禁卫军的铁蹄踏向王世充府邸的同时，一匹快马已在数名死士的护卫下，冲开了即将关闭的洛阳偏门，卷起一道烟尘，消失在通往关中的官道上。
马背上的信使，怀中揣着的，是萧薇柔用簪尖泣血写下的密信，以及越王杨侗的亲笔书函。
它将以最快的速度，把洛阳的风暴，带给长安城的主人。
长安，大将军府。
夜色深沉，灯火通明。
齐王杨倓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死死锁定在蒲津渡的位置。
自从李靖率三千精锐离去，他已在此站了整整两日。
七万大军的生死，长安的安危，大隋的国运，全都压在了那一场他看不见的奇袭之上。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府外的宁静。
“报——！”
一名浑身浴血、尘土满面的信使，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着冲进议事厅，嘶哑着嗓子喊道：“洛阳八百里加急！”
杨倓心中猛地一沉。
不是蒲津渡。
是洛阳！
墨五一个箭步上前，从那信使怀中取出密封的火漆信筒，呈给杨倓。
杨倓撕开封印，展开信纸。
第一封，是萧薇柔的字迹，娟秀中透着惊心动魄的仓促。
第二封，是越王杨侗的亲笔，言辞恳切，却难掩其背后的野心与投靠。
当看到“王世充名为勤王，实蓄反意，软禁薇柔，意图不轨”这几行字时，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意，自杨倓的眼底深处瞬间爆发。
“咔嚓！”
他手中的紫砂茶杯，竟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议事厅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至冰点。
卫文升、阴世师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惊骇地看着杨倓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
“王！”
“世！”
“充！”
杨倓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剧震，如坠冰窟。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眸子里再无一丝温情，只剩下焚尽天地的怒火与森然的杀机。
好一个王世充！
趁他西征关中，竟敢对他的人动心思！
他这是在找死！
“传我将令！”杨倓的声音冰冷如铁，“命张虎、张豹即刻集结……”
他准备起兵了。
哪怕蒲津渡战局未明，哪怕会打乱所有部署，他也要立刻东进，将王世充碎尸万段！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另一阵更为高亢、充满了狂喜的呐喊声，如同天外惊雷般滚滚而来！
“捷报——！”
“蒲津渡大捷——！”
一名传令兵如同一阵旋风，冲进议事厅，激动得满脸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禀齐王殿下！李靖长史不负王命，已于昨日夜间，奇袭功成！”
“我军大破唐军守军，尽斩敌将，成功夺下蒲津渡！”
“永丰仓守军退路已断，已成瓮中之鳖！”
石破天惊！
整个议事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喜与惊叹！
“赢了！”
“我们赢了！”
“李靖将军真乃神人也！”
大将张豹更是激动得老脸涨红，对着杨倓“砰”地一声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羞愧与敬服：“殿下慧眼识人，末将……末将心服口服！”
杨倓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胸中那股因王世充而起的滔天怒火，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这天大的好消息，变得更加冷静，也更加致命。
他缓缓走到沙盘前，伸手，将代表着李靖所部的黑色令旗，重重地插在了蒲津渡的渡口之上。
大局已定。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沙盘，望向遥远的东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至极的冷笑。
“王世充。”
“你的死期，到了。”
长安，大将军府。
议事厅内，两份截然不同的军情，交织成冰与火的诡谲氛围。
蒲津渡大捷的狂喜尚未散去，洛阳传来的惊变，却让每个人的心都悬上了一块千钧巨石。
杨倓站在原地，周身散发出的森寒杀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他缓缓抬手，将那两封信纸轻轻放在桌案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两片落叶。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的苍白。
“传令。”
杨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命薛世雄即刻接管全城防务，严防死守。”
“命石磐、陈琏、魏忠，各归本部，整顿兵马。”
“张虎，张豹，墨五！”
“末将在！”三人轰然出列，单膝跪地，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怒火。
“点齐你们麾下所有能战之兵，一个时辰后，城外集合。”
杨倓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向东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是焚天煮海的狂怒。
“本王要亲率大军，东进洛阳。”
“本王要将王世充，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大厅之内，杀气冲霄！
张豹猛地一砸胸甲，嘶吼道：“殿下！末将愿为先锋！必取王世充狗头，献于殿前！”
“算我一个！”张虎的虎目圆瞪，“不把王世充那厮剁成肉泥，我誓不为人！”
勤王之师，竟敢软禁王妃家眷，意图不轨！
这是对齐王殿下最恶毒的羞辱，更是对七万隋军将士最赤裸的挑衅！
就在这群情激奋，战意沸腾之际，一个沉稳而清晰的声音，自厅外传来。
“殿下，万万不可。”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人风尘仆仆，步履沉稳地走进大厅。
他身形清瘦，面容儒雅，眉宇间虽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如寒星，正是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李靖。
他对着杨倓躬身一拜，神情肃穆。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蒲津渡已在我军掌控之中。”
杨倓眼中的杀意略微收敛，点了点头：“长史辛苦，此战，你当居首功。”
李靖却摇了摇头，直起身，目光直视着杨倓。
“殿下，王世充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但，不是现在。”
“放肆！”张豹闻言大怒，霍然起身，指着李靖喝道，“殿下家眷受辱，此乃奇耻大辱！你竟敢阻拦殿下复仇，是何居心！”
“张豹，住口。”杨倓声音不大，却让张豹浑身一颤，悻悻地闭上了嘴。
杨倓的目光落在李靖身上，缓缓道：“给本王一个理由。”
李靖毫不畏惧地迎着杨倓的目光，冷静地分析道：“殿下，臣有三点愚见。”
“其一，我军虽断了永丰仓守军的退路，但永丰仓本身尚未攻克。城中粮草仅够十日之用，大军的命脉，依然悬于一线。此时若主力东进，无异于舍本逐末。”
“其二，李渊主力虽退，但元气未伤。李世民大军仍在洛阳城下虎视眈眈。我军一旦尽数东调，长安空虚，若唐军卷土重来，关中必将得而复失，我等将成无根浮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靖加重了语气，“越王杨侗已在洛阳动手，王世充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他这颗首级，早晚是殿下的囊中之物。一个必死之人，何必急于一时，而乱我军大局？”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众人狂热的头顶。
是啊，愤怒归愤怒，但李靖所言，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他们最大的敌人，始终是李唐。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夺取关中，为大隋赢得喘息之机。
杨倓沉默了。
他胸中的怒火依旧在燃烧，但他身为三军统帅的理智，却在告诉他，李靖是对的。
为了一个王世充，而将七万大军置于险地，将整个关中战略付诸东流，是何其愚蠢！
良久，杨倓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气，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化作了更为深沉的冰冷。
他再次看向李靖，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李靖见杨倓已然冷静下来，心中暗松一口气，朗声道：“集中所有力量，先取永丰仓！”
“只要拿下这座天下粮仓，我军便再无后顾之忧，进可攻，退可守！”
“而后，臣请殿下下令，在永丰仓与潼关一线，深沟高垒，加强防御，将李唐大军彻底堵死在关外！”
“待长安稳如泰山，我军粮草充足，兵精粮足，届时再挥师东向。”
李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洛阳城中的王世充，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殿下只需派一员信使，一道王令，便可定其生死。何须我七万大军，为其浪费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