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董景珍描绘的前景,如同在他干涸的心田上浇下了一瓢甘泉,让他那颗沉寂已久的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
“大王!”
董景珍见状,趁热打铁,声音愈发激昂,“杨倓小儿,不过是仗着一时偷袭得手!如今他兵力分散,疲惫不堪,正是我们一举将其击溃,夺回江陵,重振我大梁声威的绝佳时机!”
“若让他安然返回洛阳,得了喘息之机,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张绣亦在一旁附和:“大王,董将军言之有理!末将愿为前驱,定将杨倓小儿的首级献于大王!”
萧铣紧握双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脑海中,先前被杨倓接连击败的耻辱与不甘,与此刻董景珍所言的“天赐良机”交织在一起。
“好大喜功”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好!”萧铣猛地一拍帅案,眼中重新燃起了野心的火焰,“就依董将军所言!”
他看向董景珍,下令道:“董景珍听令!”
“末将在!”董景珍精神一振,躬身应道。
“命你即刻点齐五千精兵,火速出城追击!务必将杨倓大军截杀于途中!”
萧铣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狠厉,“此战若胜,你便是首功!”
“末将遵命!定不负大王所托!”
董景珍大喜过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傲然。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大败杨倓,凯旋归来的风光场面。
张绣也急忙请命:“大王,末将愿随董将军一同出征!”
萧铣摆了摆手:“你留守荆州,以防不测。”
他虽然决定出击,但内心深处那“外宽内忌”的性子,还是让他留了一手,并未将所有希望都押在董景珍一人身上。
董景珍领命之后,不敢怠慢,立刻点齐了五千精锐梁军,士气高昂地奔出荆州城,朝着杨倓大军撤离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一路快马加鞭,唯恐杨倓逃远。
然而,董景珍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悄然张开。
杨倓在下令拔营东撤之前,便已料到以萧铣的性格,在得知自己退兵后,极有可能按捺不住,派兵追击。
因此,他特意命令石磐率领一支精锐,在距离荆州数十里外的一处名为“回马坡”的险要地段设下埋伏。
回马坡两侧山势陡峭,中间道路狭窄,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石磐早已率军在此潜伏多时,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董景珍率领的梁军追击了约莫半日,眼看前方就是回马坡的隘口,他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反而催促部下加速前进。
“将士们,加把劲!杨倓的疲兵就在前面,斩杀杨倓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董景珍高声鼓动着士气。
梁军士卒闻言,更是如狼似虎,争先恐后地涌入狭窄的坡道。
就在梁军大部进入回马坡隘口,队形因地形所限而变得拥挤不堪之时,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石磐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杀!”
一声爆喝,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山坡两侧箭如雨下,无数滚石擂木呼啸着砸向坡道中的梁军。
“有埋伏!”
董景珍大惊失色,胯下战马被人流一冲,险些摔倒。
梁军顿时阵脚大乱,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惨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石磐已手持开山大斧,一马当先,如猛虎下山般从山坡上冲杀下来。
他身后,隋军将士呐喊着,如同潮水般涌向惊慌失措的梁军。
石磐勇不可当,手中大斧翻飞,每一斧劈下,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梁军士卒在他面前,如同草芥一般被轻易斩杀。
董景珍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杨倓竟然真的设下了埋伏!
“稳住!稳住阵脚!给我顶住!”董景珍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组织抵抗。
然而,梁军此刻已是军心涣散,在隋军的猛烈冲击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只顾着四散奔逃。
但回马坡地形狭窄,前路被隋军堵死,后路亦有隋军截断,他们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石磐率军左冲右突,将梁军切割得七零八落。
董景珍眼见大势已去,再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脸上只剩下惊恐与懊悔。
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朝着荆州方向逃窜。
此一战,董景珍率领的五千梁军,折损大半,损失惨重。
当他带着不足两千的残兵逃回荆州城时,早已是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萧铣在城头得到败报,气得浑身发抖,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一次追击,竟然会以如此惨败收场。
“杨倓!杨倓!你……你竟如此狡诈!”
萧铣指着回马坡的方向,气急败坏地怒吼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又一次掉进了杨倓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回马坡大败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迅速传遍了杨倓的军营,自然也传到了萧薇柔的耳中。
她听闻父亲萧铣不顾之前的教训,竟又在董景珍的怂恿下,派兵追击杨倓,结果再次惨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
完了!
这一次,父亲是真的触怒了燕王殿下了!
前几日殿下答应饶恕父亲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典。
可父亲……父亲怎会如此糊涂,又去主动挑衅!
萧薇柔心乱如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深知杨倓的手段,若是殿下震怒之下,改变主意,挥师折返攻打荆州,那父亲……
不,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去求!
萧薇柔不顾一切地再次来到杨倓的帅帐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向守卫的亲兵请求通报。
杨倓刚刚听完石磐关于回马坡战果的详细汇报,对于萧铣这种屡教不改的愚蠢行为,他心中确实升起了一股厌烦与冷厉。
正思忖着是否需要给萧铣一个更彻底的教训,便听亲兵通报萧薇柔求见。
他眉头微皱,但还是道:“让她进来。”
萧薇柔失魂落魄地走进大帐,一见到杨倓,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殿下!殿下饶命啊!”
她泣不成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充满了绝望。
“家父……家父他罪该万死!他不该……他不该听信谗言,再次冒犯殿下天威!”
“薇柔……薇柔替家父给殿下赔罪了!”
她一边哭诉,一边不住地叩首,柔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杨倓看着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萧薇柔,心中的那份冷厉与不耐,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散了许多。
灯光下,她散落的青丝贴在雪白的颈项,泪珠如晨露般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随着她的抽泣而颤动,那份脆弱与无助,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他原本准备好的斥责之言,此刻竟有些说不出口。
“殿下……求您……求您看在薇柔……看在薇柔之前引荐石将军的份上……再给家父一次机会……”
“薇柔愿……愿为奴为婢,侍奉殿下,只求殿下息怒,莫要……莫要再攻打荆州……”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哀求与卑微。
杨倓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恐惧和悲伤而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失神。
往日里那个冷静聪慧,与他谈论时事颇有见地的女子,此刻却卑微到了尘埃里,只为了那个不成器的父亲苦苦哀求。
这强烈的反差,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可笑,反而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与躁动。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上了萧薇柔沾着泪痕的脸颊。
温热的指腹触碰到她微凉而柔嫩的肌肤,让萧薇柔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满眼错愕地看着杨倓。
杨倓自己似乎也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微微一怔。
他凝视着她泪水涟涟的眼眸,那双曾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盛满了茫然与无措。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在他素来冰封的心湖中悄然蔓延。
他竟然……喜欢上这个女子了。
杨倓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她光滑的脸颊,将一缕被泪水濡湿的乱发拨至耳后。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萧薇柔瞬间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恐惧,她仰着绝美无瑕的小脸,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如受惊的林中小鹿般,茫然无措地望着杨倓。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杨倓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倒影,也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微凉与细腻,以及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失控。
那份在心底悄然滋生的情愫,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也收回了那份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异样情愫。
他重新恢复了燕王殿下惯有的沉静与威严,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温情。
“起来吧。”他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奇异地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薇柔有些怔忡,下意识地想要依言起身,双腿却因跪得太久而有些发麻,身子晃了晃。
杨倓眼疾手快,伸臂扶住了她的纤腰,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萧薇柔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温热有力的感觉传来,让她本就纷乱的心跳得更快,脸颊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慌忙站稳,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扶着她。
“萧铣之事,孤自有决断。”杨倓看着她因羞赧而低垂的眼帘,以及那微微颤动的长睫,缓缓开口。
萧薇柔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杨倓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屡次挑战孤的底线,本该罪无可恕。”
萧薇柔的身子微微一颤。
“不过……”杨倓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看在你的面上,孤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萧薇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殿下……”
“但,孤有一个条件。”杨倓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孤要你,嫁给孤。”
“做孤的燕王妃。”
萧薇柔听到杨倓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
“燕王妃……”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怔怔地望着杨倓,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悲伤与恐惧而产生了幻听。
方才还在为父亲的性命苦苦哀求,卑微如尘,转瞬之间,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话。
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惶恐与不安,让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是一种从绝望深渊骤然被抛上云端的感觉,不真实到了极点。
杨倓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因这突如其来的“条件”而显露出几分茫然与错愕,眼底的温情更浓了些。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与期待。
过了好半晌,萧薇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确定,颤声问道:“殿下……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孤,从不戏言。”杨倓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简短的五个字,如同定海神针,彻底驱散了萧薇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是真的!
燕王殿下,真的要娶她为妃!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从心底涌起,瞬间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但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是重获新生的泪。
她望着杨倓,这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刻,给了她一线生机,又给了她如此巨大惊喜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有感激,有意外,有羞涩,更有那么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早已悄然萌发的情愫。
“薇柔……”她的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一丝破涕为笑的娇羞,“薇柔……愿意……”
这三个字,她说得轻柔,却又无比坚定。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将与眼前这个男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她不再是那个为家族命运奔波,为父亲罪行担惊受怕的萧家孤女。
她将成为,燕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