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薇柔心中百感交集,再次深深一拜。
“殿下大恩,薇柔永世不忘。”
杨倓扶起她,示意她重新坐下。
“萧姑娘不必如此。”
帐内的气氛,因着这个承诺,似乎也松缓了许多。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各异的神情。
杨倓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庞,问道:“令尊之事暂且如此,你今后有何打算?”
萧薇柔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薇柔如今是戴罪之身,一切全凭殿下处置。”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
杨倓沉吟道:“你既有才识,孤亦不愿明珠蒙尘。”
“待此间事了,你可愿随孤回洛阳?”
萧薇柔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去洛阳?
那意味着什么,她并非不明白。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薇柔……听凭殿下安排。”
杨倓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他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江陵一行,倒是让孤对萧姑娘刮目相看。”
“初见之时,只道你是寻常世家女子,未曾想竟有这般胆识与见地。”
萧薇柔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殿下谬赞了。”
“薇柔不过是身处乱世,不得不坚强罢了。”
杨倓轻笑一声:“乱世出英雄,亦出奇女子。”
他看着萧薇柔,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也带着几分欣赏。
“与萧姑娘倾谈,总能让孤有所思。”
萧薇柔心中微动,轻声道:“能为殿下分忧一二,是薇柔的荣幸。”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诗文典故,以及对一些时事的看法。
杨倓发现,萧薇柔的见解往往独到深刻,不落俗套。
而萧薇柔也愈发感觉到,眼前这位燕王殿下,并非只是传闻中的冷酷无情,他胸有丘壑,亦有常人不易察觉的细腻。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
杨倓谈及自己为了平定天下,常年征战在外,许多个人之事都无暇顾及。
萧薇柔听着,心中忽然一动,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殿下为国事操劳,日夜不休,想必定然辛苦。”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着言辞。
“不知殿下……可曾婚配?”
问出这句话后,萧薇柔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脸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她本意只是觉得杨倓为了大隋江山,如此操劳国事,若身边无妻子相陪照顾。
那岂不是更加辛苦。
杨倓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道:“孤自幼便卷入宫廷纷争,后又领兵在外,戎马倥偬,何谈婚配。”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萧薇柔闻言,心中竟没来由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窃喜。
这丝窃喜来得如此突然,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瞬间的失态,一颗心却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杨倓并未察觉她细微的异样,只是继续道:“如今四海未平,孤亦无心于此。”
萧薇柔定了定神,轻声道:“殿下胸怀天下,薇柔钦佩。”
杨倓看了看帐外的天色:“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明日,孤率领大军回洛阳,不会攻打荆州。”
萧薇柔起身,再次行礼:“多谢殿下。”
她顿了顿,又道:“殿下也请早些安歇,保重身体。”
杨倓微微颔首。
萧薇柔退出了大帐,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她方才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帅帐,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那没来由的窃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深思,快步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次日天明,杨倓果然下令拔营。
大军并未如众人预料般挥师西进,直指长安,而是调转方向,朝着东都洛阳开拔。
墨五有些不解:“殿下,关中局势不明,我军不先解长安之围吗?”
杨倓立马于高坡之上,望着蜿蜒东去的队伍,沉声道:“我军连番大战,兵力已显不足,贸然入关,非智者所为。”
“洛阳乃东都重镇,经营多年,根基稳固,可为我军提供充足的兵源与补给。”
“待兵强马壮之日,再图关中,方是万全之策。”
石磐在一旁点头称是:“殿下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杨倓的决定,让随军的萧薇柔心中安定了不少,至少,她不必立刻面对可能更加残酷的战场。
隋军撤离荆州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铣的耳中。
荆州城内,萧铣听闻杨倓退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杨倓……他真的退兵了?”
连日的惶恐与绝望,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铣不知道的是,他能够苟且偷生,不过是自家女儿冒着生命向杨倓求来。
梁军探子叩首道:“千真万确,大王!隋军已拔营东去,看方向,是往洛阳去了!”
萧铣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在大堂内来回踱步,脸上的喜色渐渐被疑惑所取代。
“洛阳?他不回援长安,去洛阳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杨倓费尽心机夺取江陵,重创自己,如今却轻易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荆州,反而远赴洛阳,这实在不合常理。
帐下诸将也是议论纷纷,猜不透杨倓的真实意图。
就在此时,一名将领排众而出,朗声道:“大王,此乃天赐良机!”
萧铣定睛看去,说话者乃是心腹将领,岳州校尉董景珍。
董景珍素来心高气傲,此刻更是显得意气风发。
“杨倓连番大战,必定兵疲马乏,如今他放弃攻打荆州,仓皇东撤,正是心虚的表现!”
他拱手道:“大王,杨倓小儿诡计多端,但他绝非不可战胜!如今他孤军远遁,我军当趁此良机,尽起荆州之兵,出城追击,定能一雪前耻,将其歼灭于途中!”
董景珍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只要击败杨倓,江陵可复,失地可收,大王霸业亦可再兴!”
萧铣听着董景珍的话,眼神渐渐炽热起来。
是啊,杨倓退了!
这是否意味着杨倓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那好大喜功的性子,在接连惨败之后,此刻又被董景珍一番话撩拨得蠢蠢欲动。
若能趁机击败杨倓,那他萧铣便能一举扭转颓势,重振声威。
这个诱惑太大了。
另一名将领张绣素来有勇无谋,闻言亦是兴奋道:“董将军所言极是!杨倓小儿定是怕了我们!大王,下令吧,末将愿为先锋!”
然而,萧铣心中那“外宽内忌”的性子又让他有些犹豫。
他看向董景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杨倓真的如此不堪一击了么?
万一这是杨倓的诱敌之计呢?
他先前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董将军,”萧铣沉吟道,“杨倓狡诈,不可不防啊。”
董景珍见萧铣意动,却又有些迟疑,心中暗道大王还是这般多疑,面上却更显恭敬与自信。
“大王明鉴,杨倓虽狡诈,但我军据城而守,以逸待劳,追击疲惫之师,胜算极大!”
“况且,杨倓若真有后手,何必放弃近在咫尺的荆州?他分明是后力不济,急于逃窜!”
“若错失此良机,待杨倓在洛阳喘息过来,重整旗鼓,则我荆州危矣!”
董景珍一番话,说得萧铣怦然心动,那潜藏于心的不甘与对功业的渴望,再次压过了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