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夜，墨黑得像化不开的浓痰。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挂在军火库外的铁丝网上，把巡逻兵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一群在地上爬行的鬼魅。风裹着寒意，卷着枯草屑，刮过铁丝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哭。
阿默趴在离军火库围墙还有三十米的灌木丛里，心脏“咚咚”地擂着胸口，震得肋骨生疼。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脸上抹了锅底灰，只有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身边是老周和另外两个弟兄，都屏住了呼吸，像几块沉默的石头。
按照计划，他们要等后半夜三点换岗的哨声响起，趁哨兵交接的间隙动手。老周带两个人从正面吸引注意力，阿默则带着小李，从通风口钻进去安放炸药。
“还有一刻钟。”老周低声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驳壳枪在黑暗中泛着冷光，“都检查一下家伙。”
阿默摸了摸怀里的炸药，引线盘得整整齐齐，用油纸包着，防潮。他又握紧了腰间的匕首——这是母亲亲手给他磨的，刀刃锋利得能映出人影。旁边的小李年轻，手心全是汗，握着枪的手抖个不停，阿默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怕。
小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稳住了手。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飘过来，阿默的鼻子动了动——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教堂里有过，染坊里有过，是血的味道，还带着一丝……草药的腥气？
“不对劲。”阿默皱起眉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按照之前的侦查，军火库外围只有两个哨兵，可现在他隐约觉得，黑暗中好像还有别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系统，扫描！”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眼前的蓝色方框闪烁了两下，比平时慢了半拍，才不情愿地亮起来。就在这时，刺耳的电流声突然炸响在脑海里，比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急促：“警告！警告！检测到强烈敌意目标！生命体征异常活跃！威胁等级：100%！位置：左前方塔楼！身份识别：王裁缝！滋啦——信号干扰——”
王裁缝？！
阿默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那个被他打断腿的王裁缝？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躺在家里养伤吗？
他猛地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塔楼。那是一座废弃的水塔，离军火库的围墙只有十几米，塔身斑驳，爬满了藤蔓，在夜色中像个蛰伏的怪兽。刚才侦查时，他们以为这里没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火光从塔楼的阴影里闪过——是枪口的火光！
“老周，小心！”阿默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声，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扑了过去，狠狠撞在老周身上。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子弹擦着老周的胳膊飞过，打在后面的围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和碎石。老周被阿默撞得踉跄了几步，反应极快地趴在地上，手里的驳壳枪瞬间指向塔楼：“什么人？！”
塔楼里传来一声嘶吼，像受伤野兽的咆哮：“是你！阿默！我就知道是你！”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从塔楼的窗口探了出来。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丝，照亮了那人的脸——果然是王裁缝！他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一只眼睛似乎瞎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另一只眼睛却红得像血，死死盯着阿默，里面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更让阿默心惊的是，王裁缝的腿——那条被他打断的腿，居然好了！虽然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但显然能正常发力，否则他不可能从塔楼里跳出来！
“你没死？！”阿默又惊又怒，手里的匕首握紧了，指节泛白。他明明记得那一扁担下去，王裁缝的腿骨都露出来了，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托你的福，我没死！”王裁缝从塔楼里跳了下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了身形。他手里握着一把短枪，枪口还冒着烟，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日军给了我特效药，说只要杀了你，不仅能治好我的腿，还能让我当特务队的队长！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快意，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天天想着怎么把你碎尸万段，怎么把你娘卖到窑子里去！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你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试试！”阿默的眼睛也红了，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发抖。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伤害他娘！
“我有什么不敢的？”王裁缝狞笑着，脸上的疤痕因为激动而扭曲，“你以为你躲得掉吗？你以为你跟那些共匪混在一起，就能活命吗？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举枪就想再射，却被老周抢先一步。“砰！砰！”两枪打过去，子弹擦着王裁缝的腿飞过，打在塔楼的墙壁上。王裁缝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腿上渗出了血，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死死盯着阿默：“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疯子！”老周低骂一声，对旁边的弟兄使了个眼色，“掩护！”
两个弟兄立刻举枪向塔楼射击，子弹打在砖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暂时压制住了王裁缝的火力。老周趁机拽了阿默一把：“你认识他？”
“他是福安里的王裁缝，之前因为出卖我们的同志，被我打断了腿。”阿默语速极快地解释，眼睛却死死盯着王裁缝的动向，“没想到他没死，还投靠了日军！”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老周咬着牙，脸色难看，“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行动？”
阿默心里一沉。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军火库的行动是高度机密，只有他们几个核心成员知道，王裁缝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还知道要针对他们？难道……队伍里有内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老周，你们先按原计划行动！”阿默当机立断，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这个疯子交给我！”
“不行！他有枪！”老周反对，“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换岗时间快到了！”阿默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两点五十分，“你们再不动手，就错过机会了！我能应付他！”
他说着，不等老周反驳，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朝着王裁缝的方向狂奔。他知道，只有把王裁缝引开，老周他们才能顺利执行任务。
“想跑？没门！”王裁缝见状，嘶吼着从塔楼里跳了下来。他的腿虽然能走，但显然还没完全康复，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手里的短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阿默，你给我站住！”王裁缝的嘶吼声里带着哭腔，又像是狂笑，“你知道吗？我娘死了！就因为你！就因为你这个小杂种！”
阿默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疑惑。王裁缝的娘？那个总是坐在裁缝铺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她怎么会死？
“她只是个洗衣妇！”王裁缝的声音凄厉得像鬼哭，“就因为给你们送过一次信，就被你们的人当成叛徒抓了起来！他们说她通共，活活打死了她！尸体扔在乱葬岗，被野狗啃得……”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阿默的心里。他想起了那个和善的老太太，每次见到他都会塞给他一块糖，笑着说“阿默长个子了”。她怎么会……
“不……不是我们干的……”阿默的声音发颤，心里的怒火和疑惑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组织的纪律，绝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伤害同志的家人！
“不是你们是谁？！”王裁缝嘶吼着扑了上来，手里的短刀直刺阿默的胸口，“除了你们这些共匪，还有谁会干这种事？！我亲眼看见的！是你们的人抓了她！是你们的人动手打的！”
阿默下意识地侧身躲开，短刀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划破了衣服，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他看着王裁缝那双疯狂的眼睛，突然意识到，王裁缝可能被骗了！日军为了拉拢他，故意嫁祸给组织，让他对自己恨之入骨！
“王裁缝，你冷静点！这是个圈套！是日军骗你的！”阿默大喊，想让他清醒一点。
“圈套？我看你才是圈套！”王裁缝根本不听，像疯了一样挥舞着短刀，招招致命，“我娘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了你！为了给我娘报仇！”
他的刀法杂乱无章，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逼得阿默连连后退。阿默不想杀他，一来他心里有愧（不管真相如何，王裁缝的娘确实死了），二来他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可王裁缝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去死吧！”王裁缝突然变招，短刀不再直刺，而是横扫过来，目标是阿默的脖子！
阿默瞳孔一缩，猛地向后倒去，短刀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带起一阵冷风。他趁机一脚踹在王裁缝的伤腿上！
“啊！”王裁缝惨叫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阿默以为他会就此倒下，没想到他居然挣扎着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颗手榴弹！保险栓已经拉开了，引线正在滋滋燃烧！
“一起死吧！”王裁缝狞笑着，用尽全身力气朝阿默扑了过来，想抱住他同归于尽！
阿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躲开，可王裁缝离得太近了，他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老周的声音突然响起：“阿默，躲开！”
“砰！”
又是一枪！子弹打在王裁缝的腿上，他惨叫一声，动作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给了阿默机会！
阿默猛地侧身翻滚，躲开了王裁缝的扑击，同时从怀里掏出了老周给他的手榴弹——那是以防万一用的，保险栓早就拉开了！
“王裁缝，你醒醒吧！”阿默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就算你杀了我，你娘也活不过来了！真正害死她的，是日本人！是那些侵略者！”
王裁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思考阿默的话。但很快，那丝迷茫就被疯狂取代：“我不管！我就要你死！”
他再次扑了上来，手里的短刀依旧指向阿默的胸口。
阿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手榴弹。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这一章的冲突激烈，王裁缝的复仇动机、阿默的震惊与挣扎、老周的支援，都为后续的高潮埋下了伏笔。手榴弹的出现，更是将紧张感推向了顶点，让读者不禁为阿默的命运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