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司农，咱家给您恭喜了。”
毕自严走到乾清门时，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魏忠贤。
廷推结果已经出来，毕自严又经过了朱由校专门召见，对于喜好交朋友的魏公公，碰面一句恭喜，在情理之中。
“魏大珰客气了，您这是？”
毕自严是技术型官僚，对魏忠贤感观谈不上多坏，只是本能的不想跟内宦有过多牵涉，便直接转移话题。
“嗨，通政司趁着宫门落钥送进来的奏折，这帮人也真是，皇爷说今日事今日毕，又得让皇爷大晚上的批奏折。”
魏忠贤注意力被转走，顺道跟毕自严抱怨起来。
毕自严回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今日事今日毕这句话对他触动更大。
“好了，大司农，咱家还得给皇爷送折子，不跟你多说了啊”
魏忠贤对着毕自严拱手行礼，带着小太监向暖阁走去。
进到暖阁，魏忠贤发现朱由校正在吃晚饭，依旧是简单的几个素菜和包子，奉圣夫人客氏正带着几个宫女帮着收拾衣物。
“这都是谁报上来的折子？”
原本宫里对奏疏和奏折，都是正常称呼，随着朱由校一口折子喊一下来，众人也就跟着楚王好细腰了，还别说，倒是挺顺嘴。
“皇爷，这是户部尚书李汝华的请罪的折子”
魏忠贤将一道奏疏呈上，接着说道：
“李大人将请罪折交到通政司之后，便去了刑部，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刑部大牢。”
“胡闹！”
朱由校把李汝华的奏折扔到一边，稍作考虑，便吩咐道：
“派人去刑部，传朕的口谕，贪墨陋规自古屡禁不绝，不是自你李汝华而始，管理失职、御下失责跟贪墨是两码事，各有各的处罚，你李汝华犯不着主动蹲大牢，出来跟毕自严做好工作交接，就是最好的戴罪立功。”
“遵旨”，魏忠贤对着身旁一个太监挥手示意。
“这一摞呢？”
“皇爷”，魏忠贤忍着笑意，语气里也带了些快意，解释道：“这是都察院的折子，都是弹劾户部犒赏漂没一事的。”
“就这么一小打？”
朱由校有些奇怪，按说这么动静大的事情，都察院不应该是群情激奋、饿狼扑食吗？
“皇爷，一共24本，都察院为了出这24份奏疏可是好一顿闹腾，自己人都打起来了。”
魏忠贤眼睛本来就不怎么大，这回笑的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
“快说说”，朱由校一听也来了兴致，难道是东林一系大战齐楚浙？
那齐楚浙这帮人可不占优势，都察院里也就剩几棵苗苗了。
“是福建道、山东道一帮御史，跟浙江道、江西道一帮打起来了。”
嗯？
不是分派，是分道打的？
在魏忠贤噼里啪啦的讲述下，朱由校算是听明白了。
简单说还是他给都察院下的量化任务给闹的。
户部漂没的事情一传到都察院，当然是群情激奋，户部李汝华属于不结党的中立派，都察院里哪个派系喷起来都没啥压力，一瞬间更是热血沸腾。
有了这个放口开喷的统一共识，问题和分歧就来了。
按着以前，当然是大家各自回到值房，各自写各自的，反正主打一个各自发挥、互不干涉，又人多力量大。
可这次福建道几名御史提出了异议，这事是户部出的，户部归福建道带管啊，我们每月这么多命题作文，一共就那么几个开喷的角度和话题，你们这帮不相干写一篇，我们是不是少一篇？
作文雷同卷不得分啊！
山东道几个站出来了，我们带管兵部啊，这犒赏是发给辽东一帮子大头兵的，从这个角度跟我们有关系啊。
山西道举着双手嗷嗷叫，同意，坚决同意，我们还管着沈阳几个屯卫呢，也有我们的份。
这么思路一发散之下，四川道、陕西道、广东道，还有广西道等又蹦出来十多个御史，坚决同意。
这几个道，有的管内承运库、都知监，有的管刑部、大理寺，还有的管六科，六科里有个户科嘛，户部的事你户科敢说没责任？
大家聚在一起一咂摸，好像各自从各自带管衙门出发，还都能联系上，这几个道瞬间结成了统一战线。
大家齐心瞅着剩下的浙江道、江西道等等，跟你们总归是没关系了吧。
实在牵扯不上的几道御史开始也是不服，以前大家都这么喷，凭什么这次不让我们上？
再者了，都是同僚一场，借你们那边的事完个任务怎么了？
什么？
你们说下次我们的事也要借给你们用？
凭什么？
贵州道几人一声怒吼，老子管的地方最多，任务也最多，凭什么借给你们用，老子还带管太仓呢！
呸！
贵州道让福建道给喷了回去，你那太仓跟镇江一起呢，那是地名！
互相谈不拢，只好进行了最原始的友好切磋。
结果嘛，朱由校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桌子上的奏折，显而易见，以后各管各摊，有联系的一起上，没联系的就老实呆着！
他随便打开一本奏折，上面写着，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耳，不用说，山东道上的。
又打开一本，户部经理国帑，没跑了，福建道！
真真是无心插柳啊，朱由校确实烦都察院没事瞎哔哔，可他目前的办法无非也就是掺沙子、加任务，累死这帮嘴吹子。
没想到啊，这帮御史精英人家自己给自己理出来一条框框，要不后世总说既要用好看得见的手，更要用好看不见的手，实在是真知灼见。
“没打出人命来吧？”
朱由校多问了一句，他可是隐约记得，哪个朝代来着，大臣们聚在一起互殴，把人给打死了。
“没有没有。”
魏忠贤忍着笑意，继续解释道，“都察院一众御史老爷，不知为何，打到一半就齐刷刷不打了，各自回了值房。”
后半段魏忠贤是听人转述，具体是大家打到一半，忽然发现，这事也可以作为一篇任务啊。
河南道几位御史管着礼部，率先醒悟过来，捂着脸大喊“朝廷命官聚众打斗成何体统，有违礼制”，直接撤了出去。
一语点醒梦中人，估计这会所有御史都在挑灯夜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