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陆檀越,下次,这种情况,能不能给小僧提前说,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痛的脸上表情都抽象了的玄奘,跪在地上,喘息说道。
暴雨掀起的白雾,裹着江腥漫上岸边嶙峋石丛。
李道玄站在石上,透过远处水草丛林缝隙,看着江面之上矗立,并未上岸,也久久不曾离去的铁甲人形,随口向玄奘保证道:
“下次,下次一定。”
靠自己于暴雨之中渡了涨水洪江的李焕、吴越也在此刻护在了李道玄与洪江之间,愧疚说道:
“属下护主来迟。。。”
话没说完,就被一身浸透水液的李道玄摆手制止住了话头。
“来的正合适,何来迟到一说。”
一把拉起还没有缓过来玄奘,李道玄以手扫衣,将衣袍上浸满的水液扫出大半。
“走了,看来那铁甲上不了岸,等从洪州折返回来,我们再与他一较高下。”
“诺。”
李道玄再度回首,看了一眼依旧未曾离去的江上孤影,随后向南而去。
“咳。”
“少主,你这是受了伤?还是先行上药为好,宝药做了密封,应还能用。”
“不用,小伤,很快就好了。”
前行路上,暴雨如倾,山道已经化作了泥川。
万山丛林皆在暴雨之下哀鸣。
泥川之上,四人艰难跋涉。
四个人凑不出一块遮雨的物件,各自衣袍都吸饱了水液,沉得像挂着铁锭。
“和尚,江州城九十月能下这么大雨的?”
自从江上拿玄奘肉身挡了刀鱼冲刺,李道玄与玄奘熟悉了许多,称呼也开始不是那么客气。
此刻的玄奘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没经历过这些的他,草鞋都不知道陷入泥中多少次了,每次都得停下来从泥里挖出来,重新穿上。
一步一陷,脚感滑腻。
每向前一步都在消耗他的体力,折磨他的意志。
但是,有血仇家恨,需要他向前,需要他去验证,需要他去拯救。
他不能停。
好在,有三个不要命的随行陌生之人。
一时的苦难,在分享之下,让他稍微精神有些支撑。
若是只有他一人,怕是早就坚持不住,倒在了泥地之中。
脚底血痕刚渗出便被雨水冲淡的玄奘张口欲答,却吃了一嘴雨水,只好埋头下去,才说了一句:
“有旱有涝,偶有几年会有暴雨,但是没这么大过。”
其实,四人之中,玄奘已经是最轻松的,只需要向前走即可。
探路驱兽,披荆斩棘,都是李道玄三人在做。
好在他们玄甲行军,什么苦没吃过。
仿佛走丢了一刻的姜焕、吴越重新追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从一旁枫杨树上斩下的木枝。
李道玄接过一根,长度合适,韧性极佳,表皮还有纵裂沟纹,天然防滑,当真是做拐杖的上佳材料。
确认无误之后,李道玄将木枝递给了玄奘。
玄奘没有任何推辞,救命一般地接过,对着李道玄和姜焕、吴越,连道几声感谢,又是吃了数口雨水。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昏沉,几人都已经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玄奘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状态了,姜焕这等行伍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抹去糊眼的雨水,指节已泡得发白:
“少主,我等还是找个地方等暴雨停了吧。”
李道玄以手为棚,抬头看天,道了一声:
“这雨怕是我们不到洪州城,就不会停。”
旁边玄奘听了此话,手中握着的木杖一紧,心中又起了意志,要胜了这老天。
然后,一脚打滑,差点栽到泥里,幸好被李道玄一把抓住。
“不过避雨歇息还是很有必要的,那边岩壁底下,看看有没有合适地方。”
二人喝应,姜焕率先提速,向前探路。
却刚走了十数步,就听到了隆隆声响。
声音淹没在暴雨之中,听不真切。
但是后方已经有风流破空声音传来。
是李道玄暴踩了风流,冲破雨幕,前来将他拽向一边。
“轰!”
不尽泥流裹着断树,从他们身侧轰然砸下,山洪裹挟着泥沙,在姜焕身前轰鸣而过。
再晚一步,他的性命就已难保。
最终还是李道玄探路,避开泥流,四人贴崖而立,看着山洪擦着他们奔涌而过,混浊水浪里浮沉着或死或将死的生灵。
“罪过罪过。”
无能为力,自保都难的玄奘,只能合掌一叹。
天色已经昏黑如夜。
几人找了一处岩凹之地休息许久,而后再次出发。
饿了只能拿些野果充饥。
期间暴雨还转了冰雹,巨石也曾拦路。
也不知行了多久,一道电光照亮半边天穹。
也照见了十里外的洪州城墙。
那里檐角望楼灯笼飘摇,为所有往者指明方向。
终于到了。
城门在望,却又是走了近三个时辰。
巳时三刻,洪州城墙的垛口,终于穿透雨幕,真正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护城河已经暴涨漫过石桥,守卒正架起门板充作浮桥。
李道玄四人靠近城门之时,活脱脱像四个逃灾饥民的模样。
“路引!“
一根横矛拦住了李道玄四人的去路。
有草鞋踩着水洼里漂浮的杂物,也是湿透的一身。
暴雨天海被迫守门的兵卒,一脸的不耐烦,身上怨气比鬼还重。
路引?
他们四人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路引。
但是横刀倒是有两把。
吴越上前一步,想要给这不开眼的兵卒一点教训,却被李道玄拦住。
暴雨里走了这么多天,终于又见到一个正常人类,那一脸怨气的模样,让李道玄看得分外亲切。
李道玄随手掏了掏,发现自己身上一钱银子也无,就对着吴越摊开了手。
吴越一脸你小子走运的表情,从钱袋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到了李道玄掌心,被李道玄直接递给了兵卒。
年轻的兵卒守门的差事守了三年了,第一次见到碎银。
以前最多都是几个铜板的运道,今天雨大没人愿意来,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幸运日。
习惯性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躯遮住这块天地之间最闪耀碎银的兵卒,对李道玄露出了自认为最璀璨最有诚意的笑容。
“几位爷,请进请进,随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