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裔是谁?
如果不是恰好同名同姓。
那按照原来历史发展,他在未来会成为诸葛亮的留府长史。
留府长史,就是留守于成都丞相府的长吏。
如果说刘备主政益州时期,诸葛亮是刘备的萧何。
那到诸葛亮主政益州时期,张裔就是诸葛亮的萧何。
一个季汉前中期,绝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更别说,对方本就是益州郡太守,位居两千石,跟麋芳是一个级别的!
麋威甚至要在对方面前自称“下吏”的。
只是……
堂堂一郡太守,怎会沦落到眼前这种狼狈模样?
麋威稍一想,结合两世见闻。
心道问题恐怕就出在“益州郡”这个地方。
益州郡不是益州,而是益州南中一个郡。
大致坐落后世云南境内。
有汉一代,那里都是蛮夷聚居之地。
地方豪族勾结蛮夷渠帅,把持道路,时不时就会起兵作乱,对抗官兵
而在三国时期,最著名的一次叛乱,当数诸葛亮平定南中之战。
但南中之乱不是突然爆发的。
早在此前数年就已经有迹象。
比如眼前这位张裔的遭遇。
便见张裔抹泪道:
“我本奉王命出镇益州郡。不料途中竟被当地豪族雍闿所劫。”
“雍闿此贼素来不服王命,私下与交州的步骘、士燮等人密切交往,有意归附江东孙氏。”
“我先前正是被他劫持到交州!”
“幸好我后来窥见机会出逃,一路辗转北上,方有今日你我相见!”
如此传奇的经历,众人不由啧啧惊奇。
而麋威听到雍闿这个名字,便知道自己猜得九不离十。
因为此人正是后来南中叛军首领之一。
而另一个更为人熟悉的首领孟获,最开始就是在雍闿怂恿下一同造反的。
说一句罪魁祸首不为过。
不过话说回来。
麋威隐约记得历史上张裔被劫持到交州后,要一直等到诸葛亮派邓芝出使东吴,两边重修旧盟,才被接回成都的。
如今还远没到那个时候,怎么张裔自己就跑回来了?
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蝴蝶效应。
但既然眼前的张裔真的是他知道的那个张裔,那当然不敢轻慢。
立即安排对方沐浴更衣,吃饱喝足。
不过张裔却拦住他,道:
“别的不急。我此番冒死出逃,除了重归大王,更是来传递重要军情!”
麋威神情一肃,让詹思服屏退左右,只留下潘秘一人在身侧,才道:
“张府君请讲!”
张裔:“我在路上看到孙权在湘江口集结大军,意图南下武陵郡!”
麋威与潘秘对视一眼。
面色未改。
张裔见他不为所动,顿时急了:
“军情如火,关乎荆州得失,你们要相信我啊!”
麋威轻咳一声,解释道:
“府君莫急。”
“此事我等早已探明,并上报君侯。而君侯也已经调兵南下救援了。”
“实不相瞒,我等驻守华容,正是为大军维持南下道路畅通的。”
张裔一时目瞪口呆。
怔然片刻,才失声道:
“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麋威知道对方心意。
无非是想报信立功,以洗刷自己堂堂太守居然被贼人轻易绑走的污点。
便安慰道:
“哪有冒死报信的人不算功劳的?”
“请府君先入城歇息,我明日派兵护送你去江陵报信!”
张裔的脸色这才稍稍转好。
……
翌日,麋威亲自护送张裔出城。
一路往西送行十里,他又停在原地,继续目送对方远去。
给足了这位两千石大员的面子。
然而刚刚要回转,马蹄声由远及近。
张裔竟去而复返。
麋威不解:“府君可还有言语交待?”
张裔坐在马背上,隔着两三丈,静静凝望着他。
也可能是在望他身后豆子大小的华容城轮廓。
良久,才启齿道:
“张某平素为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有耻必雪。”
“一日不还不报不雪,则一日心不能平。”
说到这,张裔缓缓打马上前,视线终于切实地落在麋威身上。
“在赴任太守路上被贼人劫持,又如豚犬般贩运到交州,实乃平生奇耻大辱!”
“即便此去蜀中大王不加罪责,我也羞于再见故人!”
麋威若有所悟:
“所以府君打算留在荆州,以求战场立功?”
张裔拱手道:
“自今日起,司马不必再以府君相称!”
“若不嫌张某老迈无用,请让我麾下效命!”
“或为书佐,或为军吏,哪怕是一马前小卒,亦悉听尊便!”
麋威一时失语。
张裔要来当我的书佐?
我一个比千石的别部司马竟要收一个堂堂两千石当书佐?
须知这当中差了足足三个秩级。
辈分、资历、名望更不必提。
东汉应该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别部司马吧?
麋威迟疑:“为何是我?”
张裔:“实不相瞒,我并非看中司马其人。”
“而是说,华容虽是小城,却因处于当下要害之地,正是志士立功的好地方。”
“如我这等擅长理民、调度、协调上下之人,留在此地能尽施所长,谋到一份稳固的军功。”
“选择加入司马麾下,只是因为司马恰好是此城主将罢了。”
很直白,很自负的话。
但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麋威心下恍然,然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方这个请求。
怎么可能会拒绝?
这可是未来诸葛亮的留府长史!
即便不考虑长远,单看眼下。
一个两千石大员的名望、才干、经验,也足以让麋威在华容过得更加轻松!
更别说,张裔在益州时跟诸葛亮颇有交情。
自己抱上张裔大腿,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提前抱住了诸葛亮大腿?
而他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惠而不费的私属职位而已。
这买卖,无本万利!
……
湘、江水口之间,洞庭右岸,有山名巴丘。
在距今两百多年后的刘宋元嘉十六年,此等正式定名“巴陵郡”。
然后这个地名会继续沿用千百年。
又在另一个宋朝,被一个叫范仲淹的落魄官员写进《岳阳楼记》。
由此名垂青史,
尽管那时候此地真正的名称叫岳州。
但这并不妨碍赵宋士大夫喜欢附庸古雅,借古代今。
不过,元嘉草草也好,赵宋文华也罢。
在建安二十四年的这个冬天,这处被后人“背诵并默写全文”的名胜。
其实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丘。
外加一座更加平平无奇的邸阁粮城罢了。
这正是孙权南下武陵前,选择此地屯兵的重要原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不过,来到此地后,眼见湘水清,江水浊。
从未见识过北方“泾渭分明”的江南土著孙仲谋,不免驻足观望,继而诗兴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