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兴差一点就被敌骑包抄!
哪怕是丝毫不懂兵法的人。
在这种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火光构成的简单形状之中,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继而暗暗庆幸关兴退得及时。
而稍微懂一点军阵变化的老兵。
在此基础上,则更加庆幸最西边的关平骑兵也退得及时!
因为先前战场情势是:
关兴在往北突,而西路突围军和关平骑兵,则往关兴那边靠。
如果途中没有转折。
那此时此刻,城外这三支最精锐的友军力量。
恐怕已经被吕蒙这支庞大的骑兵集群给包了饺子!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饺子这种说法,是麋威自己脑补的。
但无论如何。
因为麋威及时给出退兵的信号。
这三支友军都在敌骑彻底包抄过来之前,各自逃出生天。
关兴重回马牧城。
而关平则在灵溪戍守军策应下,迅速渡过了狭长的灵溪。
然后在一片更开阔的地形中从容北返。
今夜一战,当然算关兴突围失败了。
但廖化早有言语,关兴可不救,江陵却不可失。
言下之意就是能救则救。
救不了也不强求。
但。
若从吕蒙的杀手锏来看。
又反而可以算作“突围”成功!
毕竟,一旦二关被野战击溃,江陵士气很难再维持。
而如今敌人杀招既出,却被及时识破而未曾奏效。
守军这边,将未损而城尚在。
如何不能算成功呢?
“你是怎么猜到吕蒙真正目标是二关?”
平旦时分,战事稍歇,潘濬目光炯炯地盯着麋威。
麋威一边扶起失神发呆的麋芳,一边从容答道:
“先生曾说,步兵在平地上抵御骑兵,只能依靠坚密的军阵。”
“反过来说,骑兵要击败步兵,必先松动其军阵。”
“我们脚下这座江陵城,其实就相当于一座更坚更密的‘阵’。”
麋威轻轻跺了跺脚。
“版筑夯土的城墙,岂是箭矢所能松动的?”
“所以敌人能着力之处,唯有人心。”
“而众所周知,江陵军心所系,往远了说,自然是关将军;往近了说,则是城外二关。”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不管吕蒙如何出招。”
“最终都会指向二关。”
“或是引诱城中出兵救援,继而趁机上前夺城。”
“或是当着守军的面击溃二关,打击城中士气,不战而屈。”
说到这里,麋威轻轻一笑,与同样面露笑意的潘濬异口同声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善哉!
潘濬心中不由大赞。
不得不承认。
弟子今夜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临危不乱,从容调度。
更难得学以致用,于混乱战局中迅速理清头绪。
然后果断执行。
单看这个表现,虽然还谈不上名将之姿,但将来前途肯定不差。
这么一想,原本因为被对方逼着出手而滋生的厌恶感,顿时淡了许多。
当老师的,谁不希望教出一个出色的弟子?
便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有学万人敌的资质!”
麋威愣了一下。
意思之前认为我没有?
只是随随便便应付的?
这老登!
等麋威转身去处理军务,潘濬又走到麋芳身前,本想着提点几句。
却见后者一脸惊魂未定,浑浑噩噩。
跟其大侄麋威可谓对比鲜明。
一股酸妒之气油然而生,却只剩一声臭骂:
“为何他偏偏是你这东海贩夫的犹子!”
……
“麋安汉生了个好大儿!”
纪南城下,关平浴血而归,尚未卸甲,便对上来迎接的廖化感叹起来。
后者此时已经得知昨夜南边战报,脸上当然有喜色。
但关平跟他熟悉,所以很快注意到他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廖主簿不以为然?”
廖化摇头道:
“此子得费公盛赞,当然不是虚士。”
“只是我本以为他仅仅是个聪明可靠的后生,却不曾想他年纪轻轻,居然也有运筹策于帷幄之中的能耐,着实有些意外!”
关平失笑道:
“谁不意外呢?我等此番是来救援江陵的,却不曾想江陵尚未解围,我反而先被城中这孺子救了一遭!”
廖化点了点头,忽又摇头苦笑道:
“实不相瞒,我昨日入城调兵,固然是为了分兵替将军守住纪南城。”
“但也未尝不是担心麋威年轻气盛,轻易被吕蒙引诱出击,所以借故稍稍削减城中兵力,倒逼其不敢轻出。”
“如今看来,我是枉做小人了!”
“廖主簿心思慎密,以大局为先,怎能算作小人?”关平劝慰道。
“只不过咱们事前谁都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如此出色罢了!”
“这终归是好事!”
廖化重重颔首:“确实是好事!”
言罢两人皆莞尔。
“对了,可有君侯消息?大军行进到何处了?”
关平此问一出,廖化的笑容迅速淡去。
……
“南江东湖,水网交错,土地肥沃,真是个好地方啊!”
江陵城东,湖泊之上,一船上响起一声感叹。
同船军士各自肃立警戒,并未有人应声。
直到正北方隐隐约约露出湖岸的轮廓,一名裨将才上前指岸道:
“陆将军,前面就是路白湖最北岸。”
“由此上岸,前行不远就是江陵北郊的扬水。”
被称为陆将军之人,看上去三四十岁。
恰是一个将领最壮盛的黄金年龄。
其人闻言颇有兴致上前踮脚眺望,像是在游山玩水。
但不论裨将还是其他军士,都无人质疑。
皆因此人是这次孙权袭取荆南三郡的两位先锋之一。
右部督,偏将军,陆逊陆伯言。
陆逊在船头眺望片刻,却因天色方亮,湖雾未完全消散,暂无所得。
只能回头问那裨将道:
“李异,你素来精于水战,熟悉水文地理,我有一事请教。”
叫作李异的裨将立即拱手道:“末将不敢言教。”
陆逊无所谓地摆摆手,接着问:
“我看这路白湖北岸到扬水南堤之间,不过隔着两三里地。为何过去从未有人想到修一条渠,打通这两边水域呢?”
李异闻言一怔,一时间没搞懂上官的意思。
只能照实答道:
“江陵周边的湖泊、水道,彼此勾连暗通,丰水时多为一体。”
“比如城北的扬水,更北的柞溪,还有城西的灵溪,都是各处散水汇聚而成的。”
“又如咱们脚下的路白湖,别看它此刻跟南边那两湖截然三分,只有窄道相连。”
“等到春夏雨季,水势一起,便会浑然一体,南溢大江,东北通荒谷。”
“所以在本地又有‘荒谷三湖’之称!”
陆逊听得连连颔首,道:
“你意思是,荒谷三湖与扬水之间,丰水时自然就会联通,不需要额外费力去挖?”
李异微微摇头道:
“这个距离,恐怕还不能直接勾连。”
“不过将军既然问的是为什么过去没人想到挖通,那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在古时,此地曾是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泽,这两边原本就是通的!”
……
注:按《水经注》,路白湖修渠连通扬水,是刘宋元嘉年间的事。另陆逊子陆抗也曾命人在江陵北修修拆拆。但这些都是后话。此时两边应该是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