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铜钲?
众军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须知军中以金鼓为号令。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
铜钲便是后者。
而此时敌军猛然来攻城。
麋威不但不迎战,反而要敲响铜钲收兵?
他不会搞错号令了吧?
“都愣着干什么?”旁边蕉仲对众人大喝。
“麋督邮是廖主簿指定的守将,他的命令就是廖主簿的命令,让你们敲钲就赶紧敲!”
蕉仲在当州府门亭长前,曾是刘备麾下老兵,在底层行伍颇有威望。
他一喝,众军士不敢怠慢,立即行动。
很快,整个江陵城头便被一片铿锵钟鸣之声所覆盖,又扬声于数里之外。
铜钲这种乐器,外形是一个压扁了的钟。
声音也类似。
主打一个洪亮、悠扬。
却又因为金属材质而明显有别于鼓的音色。
但麋威还嫌不够,再次下令:
“将能点亮的火把都点起来!所有人面向南边,左右晃动!”
言罢,他从旁边军士手中夺过一把燃亮的火把,亲自示范。
众人虽迅速依言而行,却也更加迷惑了。
唯独潘濬看着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弟子身影,眼神越来越亮。
……
城上的异动,很快引起关兴的注意。
毕竟他是战场中距离江陵城最近的一部。
此时经过一段不顾伤亡的突围,前路已经不剩多少敌军。
距离江陵南城门就剩六七百步的距离。
眼看着再猛冲一阵就能够到。
可是。
城上这是什么意思?
鸣金收兵?
可他们本来也没出兵啊……这是要收哪里的兵?
此刻的关兴,酣战半夜,浑身浴血,又冷又饿。
正是精疲力竭之际。
思维肯定是混乱的。
不过,随着城头又闪烁出莫名奇妙的、毫不符合军中规制的火光信号。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此时主持守城的人是麋威。
也只有麋君这种初次上阵的人,才会这么不顾规矩乱来的吧?
而一旦想起麋威。
自然又想起昨天出城前跟对方的约定。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跟麋威说的:
“麋君在城上站得高看得远。一旦敌营有异动,请立即以烛火、金鼓来示警!”
很显然,此刻麋威在向他示警!
示警什么呢?
今夜不同昨夜。
现在他不是南下夜袭,而是北上突围。
或者说救援。
鸣金收兵,自然不该往北面江陵城方向收。
那不往江陵城又该往哪收?
马牧城?
这是要我放弃对江陵的救援,重回戍堡坚守?
关兴还是没搞懂这里面的逻辑。
但既然是他认定的“留侯”所做的决定,那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所以只是稍稍犹豫片刻,他便毅然转身,杀回马牧城。
随着关兴旗帜回转,西边那两路先后有了反应。
其中西路突围军本就是作诱敌之用的。
既然关兴都回转了,他们自然也跟着往回突。
而他们这路一转,距离不远的关平骑兵很难不注意到。
顺便,因为他们骑在马背上,视野比地上步兵更开阔一些。
所以很快注意到江陵城头上,那一段意义不明的火光信号。
关平当然未曾与麋威有约定。
但他却是亲耳听过费诗对麋威的评价,知道此子有急才。
同时也知道廖化在今日午后,曾入城叮嘱对方尽可能坚守不出。
那当此之际——
吕蒙奇兵忽出,亲弟突然转向,钲声不合常理,火光怪异扭动……林林总总汇聚一起。
作为一名优秀的骑将。
关平反而比关兴更快领悟到麋威要传达的信号。
当即再度勒转马头,往西南方,也即灵溪戍的方向斜插而去。
战场局势二度反转。
唯独最东边那路敌骑依然不管不顾,继续朝江陵城方向猛扑。
但这一刻,因为麋威的反常调度,再无城外友军上前策应。
江陵俨然成了一座无援孤城。
除了麋威,和站在他背后,神色越发微妙的潘濬。
城上众人都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恐惧。
特别是,随着敌骑越来越近。
一面“吕”字大旗在火海中熠熠生辉。
这种恐惧更是到了让人快要窒息的程度。
将军吕蒙,号为虎威。
猛虎忽至,谁能不惊?
“正所谓‘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这等隐忍的城府,这等骇人的声威,不愧是敢于对抗关将军的虎将!”
“若不是知道关将军快回来,我怕也要被吓破胆了!”
“仲父,我开始理解你了!”
麋威一面说着很怂的话。
一面却挥手示意城上弓弩手作好准备。
待敌骑进入射程之际,他毫不迟疑下令射击。
随着黑夜中箭雨呼咻而下,看似势不可挡的敌骑前锋,冲势顿时一滞。
这是必然的。
须知步弓射程超过骑弓。
而居高临下射击又能增加射程。
所以在这短短一瞬间,冲城的骑兵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也仅仅是城上抛射两轮之后。
敌骑终于冲到自身射程范围内,迅速还以颜色。
麋威早在守军射出第二轮后就让盾手顶上前。
他自己则跟几个守军屯长紧贴于垛墙之后,尽可能缩小外露的面积。
所以敌骑这一轮射击,并未造成太大伤亡。
只起到一点“火力压制”的效果。
而趁着城头守军射击密度降低,后方敌骑迅速跟上。
那面“吕”字大旗,还有旗下那个甲胄精良的骑将身影。
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麋威抽空瞄了一眼。
说实话,吕蒙的体型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弱。
别说残血版关兴了。
连打小营养不良的詹思服都有点比不过。
如此瘦弱的一个人。
居然就是历史上帮孙权袭取南郡,击败关羽的名将?
“仲父,听闻吕蒙快病死了?”
麋芳此时就藏身于麋威旁边的一面垛墙。
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喃喃道:
“病肯定是病,但你看他现在亲率骑兵袭城,哪里是快死了的样子!”
麋芳已经吓破了胆。
可麋威却不以为然。
因为历史上吕蒙打赢这场仗不久就病死了。
连孙权建立吴王国向曹丕称臣都没赶上。
以至于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一个“三国”人物。
“阿威,你……不怕吗?”
麋芳看着谈笑自若的侄儿,有点困惑。
“怕,怎么不怕?”
麋威回应着,又趁敌骑一轮仰射的间隙,再次督促守军还击。
麋芳更困惑了:“那你还敢跟吕虎威对抗?”
麋威缩回垛墙后,道:
“仲父啊,正因为我害怕老虎,怕得要死,所以才拼了老命将他赶走甚至搞死啊!”
说着,他不失时机又下令还击。
如是对射数轮,麋芳因麋威之言彻底失神不说。
城下敌骑看到江陵城无隙可乘,终于未再前冲。
改而迅速横掠,往西急转。
直到此时,众人才敢冒头往外观望。
却赫然发现。
敌方那庞大的骑兵集群,居然只有一二百骑,跟随那面吕字旗抵近城下骚扰。
而剩余大部,早已经转往西边。
而此时他们抵达之处。
却正好是先前关兴所部往北前突到极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