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威自己没经验,于是将问题抛给潘濬。
潘濬刚刚才被麋威和关兴联手架上台。
此时众目睽睽,躲是躲不掉了。
但也未即刻作答。
而是找斥候打听清楚东路敌军的行军细节,才缓缓道:
“刚刚接战,不好判断哪一路为主。”
“但从敌人军阵排布来看,我猜西边沙洲那一路才是今明两日战事的焦点。”
“军阵排布?”麋威一时不解。
“你可曾读过《司马法》?”潘濬问。
司马法……司马穰苴兵法?
这部兵法麋威前世倒是听说过。
司马穰苴又叫田穰苴,是春秋末期齐国一位集大成的兵法家。
可惜他的著作早就失传。
麋威前世倒是看过一些“残篇”。
但到底是真实记载还是后人伪作,说法不一。
便道:“还请先生赐教!”
“我家里有前人整理的抄本。”潘濬道。
“回头让人送你府上。多看看,可熟悉行阵之道。”
麋威应诺。
潘濬这才指着西南方向道:
“你认为,敌方军阵是疏还是密?”
麋威随之望去。
只见远方沙洲与江岸之间,乌央乌央的一大片。
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密还疏。
但他想到刚刚潘濬询问哨骑的一些细节,忽有所悟:
“那些方阵远远看上去如地上蚁群,队列却基本整齐。”
“这说明阵中士兵行列间距极小,肩并肩,踵接踵。
“故此,我认为应该算‘密’!”
潘濬颔首肯定,又道:
“司马穰苴云:凡阵,行惟疏,战惟密。”
“这说的是,军阵移动的时候,行列应当疏散一些,以便于士兵快速行走。”
“而到了作战的时候,则应该紧密一些,让敌军难以突破。”
麋威:“先生意思是,西路敌军结阵紧密,是为了随时作战。故此那一路是敌军重点进攻方向?”
“你这话只对了一半。”潘濬缓缓摇头。
“西路敌军确实是在为交战作准备,但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麋威:“为何?”
潘濬却不答,而是再次指向西南方:
“用你自己的眼睛仔细看。”
麋威再次看向沙洲那一片。
这次看着看着,还真有了些收获:
“江陵南郊虽说有三座戍堡,但三堡整体更靠近西南方。”
“这意味着对于敌军来说,从西路进攻难度更大。”
潘濬面无表情:“还有吗?”
麋威想了想,又道:
“虽说敌军能依托优势兵力包围三堡,但想要在岸上稳妥立足,总归不能在身后和身侧留下多个我军据点。”
“所以西路虽然会先接战,却以稳守阵脚为主。”
“须等东路策应上来,牵制住城中援军,才会尝试围堡或者攻堡。”
“善!”潘濬微微动容,“还有吗?”
“还有……”
麋威沉思片刻,视线忽而转到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的狼烟,醒悟道:
“西路敌军要防备的不仅仅是岸边戍卒,还有小关将军的骑兵!”
潘濬闻言立即追问:
“关平在江陵北郊扎营,南下驰援必先绕城而过,往东往西距离都差不多。”
“那请问:为何关平不绕去东边阻敌,反而要往西边来?”
这次麋威早已想清楚,脱口而出:
“因为江陵东郊湖泊连片,不利于骑兵行走。”
“而西边除了一条狭长的灵溪,大部分都是平地,且还有灵溪戍作为支点策应。”
“所以阻击西边的敌人更便捷,也更有效。”
“而只要成功阻击西路之敌,剩下一个东路,以城中守备足以稳妥应对,无须再增援。”
“孺子可教也!”
潘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又道:
“不过正如方才所说,这终究只是一时的猜测。”
“西边固然堡垒多,可一旦攻下,就是敌军最可靠的立足点,”
“而东边虽无堡垒立足,但诚如你所说,那里湖多,反而能充分发挥敌军船多的优势。”
“一旦东路敌军能疏通水口河道,将来未尝不能倚湖立寨。”
说到这,潘濬捋着胡子道;
“这便是孙子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受教了!”
麋威心悦诚服拜谢。
他依旧不相信潘濬的人品。
但对他的军事水平再无怀疑。
接下来,战事进展基本如潘濬所料。
西路敌军好不容易撵走了二堡戍卒,刚准备在岸上重整旗鼓。
灵溪上游忽有一支骑兵烟尘滚滚而来。
麋威等人在城头上视野开阔,能看清一面迎风招展的关字旗。
旗下,一位格外高壮的骑将正在带头冲锋。
左右护从的骑士虽也都是难得的健儿。
但跟此将一比,仍不免有鹤立鸡群之感。
而这种来自生理上的、视觉上的显著优势。
于敌而言,自然是压迫和恐惧。
于己而言,则是强烈的安全感。
麋威发现自此旗此将出现之后,城上众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心道,这位应该就是关羽长子兼偏将,关平。
也是他早已认定的新大腿之一。
关平这八百骑快速绕城而过,并未急着冲向敌阵。
反而先贴着己方戍卒军阵的边缘而过,再斜斜切向敌阵。
其后在抵近敌阵的关头,迅速横掠而过,抛射一轮。
射完即退。
一直退到敌方步弓射程之外才回转,接着发起新一轮冲锋。
如此反复掠射几轮,己方戍卒已经安然撤回戍堡附近。
而敌方原本严丝合缝的军阵不免出现松动。
这时,麋威注意到骑兵群中忽而一阵寒光闪烁。
猜测这是骑士们将骑弓换成了陷阵用的马槊。
而果不其然,下一刻,骑兵群一分为二。
一部继续掩护己方戍卒。
一部则在那面关字将旗的带领下,轰然突向敌阵松散的位置。
数百骑兵集体冲锋,哪怕隔着数里地,依旧看得人心潮澎湃。
一突之后,虽然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具体杀伤。
但原本敌阵中林立的旗帜,正如割草一般倒下一片。
黑压压的阵型也迅速“白”了一小块。
显然那处出现了溃逃,军阵不再密集。
而这种溃逃又产生连锁反应,迅速传染到旁边的军阵。
原本看似难以撼动的敌阵,此刻终于动摇。
“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吗?”
麋威一时看得心驰神遥,难免产生日后自己也带领成千上百骑士冲锋陷阵的幻想。
这时潘濬的声音冷冷传来:
“别想了,有些事关平能做到,不代表你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