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因为这个季节太阳偏南。
所以即便是午后。
城南也没有甲光向日金鳞开的奇景。
倒是对守城方的视野造成了一定干扰。
众人不得不依靠楼檐遮挡阳光,才能望见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
同时看清楚的,还有敌军在江津戍周边围成一圈的厚实栅墙,并有重兵驻守。
至此,江津戍先被一层木围包裹,再被一层战船围困。
彻底孤立无援。
也彻底失去在洲上阻击敌人渡江的战术功能。
虽说早有预料,毕竟敌众我寡是客观事实。
但城上众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从大局来看,江陵何尝不是一座大一些的“江津戍”!
若援军迟迟不至。
下一个被团团围困的就是江陵城。
“关键在于马牧和灵溪二戍。”
眼见气氛有些压抑,关兴忍不住开声。
“只要那两点守住,吕蒙就难以在北岸立足。”
望楼内的众人不管知不知用兵,此时也只能颔首称是。
唯独潘濬低哼了一声,颇显不屑。
不过此时城上金鼓喧嚣,没人注意到。
除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麋威。
麋威心道,老登你有不同看法就赶紧说出来啊,这都啥时候了还搁这哼哼唧唧的。
不过他能理解潘濬的心态。
虽说因为家里的猪队友,不得不主动站出来帮关兴守城。
但心里头肯定还是膈应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
他是长辈,是名士,是州部长吏。
除非关兴主动请教,否则他才不会主动放下架子。
偏偏关兴因为父亲的关系看老登不爽,同样放不下架子。
如果两边能精诚合作多好啊。
麋威很是无奈,却也见怪不怪了。
无所谓,我会出手!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解!”
“马牧、灵溪二戍加起来不过四五屯兵,而眼下敌军单看旌旗数量就不下于十营。”
“这四五百戍卒依托两个狭小的戍堡,真的能抵挡上万敌军吗?”
麋威一开口,关兴第一时间就看过来。
而守城主将一转身,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转过来。
于是潘濬不想开口也只能开口了:
“呵,能问出这个问题,这两日没白教你!”
老师的架子自然还是要端着的。
但麋威不在乎。
潘濬道:
“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这句话意思是:善于防守的人,懂得隐藏自身虚实,让敌人无法轻易看穿。”
“那两座戍堡的形制大小就摆在那里。能藏多少兵,多少粮,多少甲胄器械,对于吕蒙这种宿将来说可谓一目了然。”
“若城中不敢出兵策应,你信不信吕蒙就会立即强攻二戍,旦暮可下?”
“反之,若能内外呼应,则他要面对就不仅仅是那四五百兵,而是整座江陵城……调度起来自然束手束脚,耗费更多时日和精力”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麋威道。
“守城是一盘棋,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如果不能走活棋路,城堡再多也都是死棋罢了!”
潘濬闻言挑了挑眉:“总结得不错。”
听到这,所有人都露出恍然佩服之色。
除了关兴神情还有些纠结,一副想问又拉不下脸问的样子。
麋威见状继续出手:
“可关君一旦出击,城上的守备谁来负责呢?”
潘濬何等人精,直接负手转过身,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麋威早有所料,转向关兴等人:
“关君,你自去点兵策应城外,城上守备我来接手!”
“诸公还不知道吧?”
“我这两日跟随潘师学习兵法,颇有心得,今日正好检验学习成果!”
说罢还对关兴挤眉弄眼。
后者心领神会,故意对着潘濬的背影扬声道:
“麋君既然成了潘公高足,那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想必麋君会替我看护好身后,不坠尊师的名声!”
然后转向旁人:
“诸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楼内众人纷纷称是。
不然呢?
他们也不懂守城啊。
尤其是,敌将还是孙权麾下的虎威将军吕蒙。
谁对上心里不发怵?
“乃公早晚要被你们两个竖子气死!”
关兴下城点兵后,潘濬气得破口大骂。
麋威笑眯眯道:
“先生言重了!”
“弟子虽有逼迫先生出手之嫌,可难道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荆州上上下下都看清楚,这江陵城并非只有关将军能敌万人,还有先生这等当世孙、吴!”
“过去先生受到关将军排挤,纵然胸藏百万兵,却苦于无人知晓!”
“而我身为弟子,怎能让师尊受这个委屈!”
“所以今天即便先生怪罪,我还是要说这句话:请先生让江东鼠辈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楼内众人见状当然再度纷纷称是。
不然呢?
驳了潘濬的面子,关羽也不会因此奖赏他们啊。
只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尽管潘濬还是哼唧不断,但到底没有再背过身去了。
就这一会功夫,江津州上的敌军有了动作。
数个一字排开,延绵近两里的方阵同时启动。
如滚滚浊浪向大江北岸卷来。
而敌军之所以选择从这里开始登岸。
首先一个。
当然是因为江津附近本就有大量沙洲。
加上秋冬水浅。
只要摆上几艘船就能当临时浮桥用。
其次则是因为过去两日,关兴在廖化的建议下进行了坚壁清野。
江边能用的渡口早已提前烧掉。
几处能行船的水口也用木石和沉船阻塞。
在重修渡口或者疏通水口前,敌军无法用大船高效地运兵。
当然,选择走沙洲这段路登陆。
意味着必须承受岸上戍卒的阻击。
几乎在敌军启动的半刻钟后,麋威就看到马牧、灵溪二戍各有一队人马前出阻敌。
不过因为江陵城距离江边尚有五六里远,所以暂时看不清战况。
但可以想象,这两队人马最多也就迟滞一下敌军上岸的速度。
能拖一两个时辰,就算对得起这两个据点的战略位置。
如果能拖到天黑,那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就在此时,有探马入城报信。
说下游东岸发现了一支约莫三千规模的敌军。
正沿着东岸江堤逆流北上,直扑江陵方向而来。
麋威稍稍回忆了一下周边地形。
因为江水过江陵后拐了个大弯南下。
所以下游的东岸跟上游的北岸,实际上是同一边。
又因为江陵城东郊湖泊连片,所以那个方向并没有如马牧、灵溪这种大型防守据点。
至少当前没有。
一来,湿地本就不易筑城;
二来,湖川本身就是天然的“护城河”。
当然了,再好的护城河,也总需要人去防守才有意义。
而眼下江陵根本分不出足够兵力去守那片广袤的水泊。
这么一想,东边那一路的敌军虽然远在下游东岸。
但未必就比西边沙洲那一路来得更慢。
三千本身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兵力数字。
那么一个紧随而来的问题是:
东西两路敌军,哪一路是主攻,哪一路是策应?
或者都是主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后续守城兵力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