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督:“你意思是,我等提前转移到江南,以作最坏打算?”
“不是全部人,只转移一部分!”麋威解释道。
“而且这部分人就算拿不下城池也无妨的。”
“孙车骑有意成为荆州之主,对于主动来投的士人怎会苛待?必然要优宠的。”
“如此,诸公就能稳妥地保住一部分族人。”
“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门下督有些意动。
“只是我等在江北家大业大,仓促间无法尽数迁移,小郎君此计,怕是只能稍作保存而已……”
麋威闻言却是自信一笑:
“不,此计若成,诸君家业族人,不分大江南北,皆有望保存!”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啊,我懂了!”
沉默了好一阵的郡功曹,所谓郡府长吏,突然开声。
“正因为有部分人逃了出去,留在江陵的人便也算有了依仗!”
见众人仍是不解,功曹解释道:
“诸君试想,真到了孙、关二军隔江相持的那一日,孙车骑必然要极力收买荆州人心的,那去了江南的族人便可无忧。”
“而关羽只要不是彻底失去理智,眼见孙氏如此作为,肯定也不会对留在江北的人下狠手,免得荆州人心彻底倒向孙氏,大局由此崩坏。”
“一旦如此,江北的人只要及时宣称与南下的族人割席,再多给关羽捐赠军资……指不定两边都能保存下来的!”
“功曹所言甚是!”
麋威趁势总结道:
“归根结底,虎狼相争之下,若一方不能速胜,那必然是要尽可能增加爪牙,壮大声势。”
“诸公若不想落入虎狼之腹,便只能择其一而充当其爪牙,哪里还有别的出路啊?”
众人终于彻底醒悟,继而露出思索的表情。
似在计算自家能派多少人南下,又如何分割家业。
麋威见状暗出一口气。
可算是把老登们给忽悠住了。
不过,仍有人思路清晰,未轻易动摇。
只见较年轻的督邮出声质疑道:
“敢问小郎君,如何证明关羽能在孙车骑渡江前回师江陵?”
“若他根本赶不及回城,那我等何必费这个事?”
年长的督邮也对麋芳作声道:
“此子虽与府君是叔侄,但他与安汉将军更是父子!他的根本在益州,在汉中王身边,与我等不是一条心的!”
麋威闻言望向麋芳。
但后者却有意无意回避他的视线。
只怕,真正想问这两个问题的,其实是这位便宜叔叔吧?
麋威心中了然,面上毫无畏色,先回应年轻督邮的质疑:
“襄樊二城到江陵四百余里,途中基本为旷野平地,骑兵轻装奔袭,三天也就到了。”
“当年刘琮举荆州投降曹操,大王不得已携老扶幼转进江陵,却被曹操骑兵一天一夜追上,击溃于当阳长坂……诸公难道都忘了吗?”
“而费诗已经离开多少天了?”
“这……不一样吗?”年轻督邮未轻易认输。
“曹军马多船少,当然善于陆地奔袭;而关羽则船多马少,先前也是沿汉水进军的。”
“如今江汉诸流已经进入秋冬枯水期,大军难以迅速南归。”
“而马的话,就算不计北伐战损,也不过两千上下。”
“即便如你所言,轻装奔袭,但毕竟有四百余里路途,一人至少要配两匹马作轮换。”
“这么一算,哪怕关羽三天能到,也不会超过一千骑!”
麋威听罢,当即冷笑以对:
“关将军,万人敌也。谁给你勇气轻视他亲自率领的一千精锐骑兵?”
“是颜良、曹仁,还是如今被囚在江陵地牢里的于禁和他数万降卒?”
“他若真领着一千骑杀到城下,你敢上城头迎战吗?”
年轻督邮顿时脸色涨红。
麋威得势不饶人:
“至于说主力大军,你莫要欺我年少,以为我不懂兵事。须知我自幼随父跟从大王南征北战,早就耳濡目染。”
“大军远离国境,长时间征战在外,粮秣兵甲消耗巨大,确实需要依托河运的便利。”
“但返回江陵跟先前北上作战是一回事吗?”
“关羽完全可以弃船上岸,改以车马运输。”
“车马的运力固然远不如舟船,但支撑十天行军还是不成问题。”
“而只要顺利回到江陵……”
麋威顿了顿,不再理会窘迫的年轻督邮,直接看向上首的麋芳。
“仲父啊,以城中的储备,在座诸公家业之富足,他哪里还需要顾虑后续的辎重运输?”
麋芳避无可避,只能开口问道:
“关羽真的能十天到?”
那肯定不可能。
麋威心里毫不犹豫道。
他刚刚的分析,其实是基于最理想的假设。
但现实情况不可能这么顺利。
费诗路上会不会有意外?
说服关羽需不需要时间?
关羽自己会不会有迟疑?
就算费诗一劝关羽就撤退,那曹军会不会趁势追击?
就算曹军完全不追,难道关羽就完全不防?
这次关羽军毕竟是攻城不下,受挫而返。
哪怕为了防止撤退变溃退——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太常见了——那大军拔营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依次调度。
所谓前遮后拥,左右分翼……这就决定了主力大军走不了太快的。
说不定,关羽还未必舍得放弃汉水上的舟船器械。
为求将来二次北伐的可能,他会先行掩护船队南撤到安全地方……这又是一重不可预料的因素。
那谨慎起见,大军归程时间起码要翻一倍来算。
这也是麋威当下为何要来忽悠老登们的根本原因。
凡事都必须作好最坏打算。
不能将生死寄托在敌人来得慢而援军来得快。
可话又说回来。
这里的“最坏打算”,是基于麋威和关兴的立场来说的。
对于麋芳这些或明或暗的投降派,思考方向却是反过来的。
他们的“最坏打算”,就该是关羽主力大军用理论上最短的时间回到江陵。
麋威:“此事关乎生死存亡,家族兴衰,仲父切莫心存侥幸!”
麋芳闻言,再度陷入沉默。
麋威暂不管他,从袖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书简,先瞥了一眼年长那个督邮。
也即刚刚质疑他立场的那个。
然后将书卷高举于众人眼前。
“刚才有人怀疑我有二心,不是真心为大家前途谋划。”
“这卷宋仲子所作的《法言注》,便是我真心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