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也问出了林劲和林越秋的心声。
宁相乾又饮了一口清水,漱口之后吐出一滩黑灰,豪迈桀骜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荒宅间空地:
“我等了那么多年,不过是要等一个机会。柳夫子,出人头地的机会,本来就是要用命来搏的。我得罪族里的当权派,一步行差踏错被流放到江州这种远离富庶商路的边疆,留给我的机会不会太多了。错过了这一次,也许等待我这个弃子的就是饮恨江州,埋骨边疆。”
“宁老爷,你有京畿宁家的身份兜底,怎么都比绝大多数人要强过太多。以你的胆识和魄力将来执掌宁家在山阳郡甚至是江州的全盘生意,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苦压上身家性命赌这一局呢?”
柳观这句问出了林劲和林越秋的心声,听得他们连连点头。
无论如何,宁相乾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都太过激进了,他们完全理解不了,平日里圆滑计较,纵横官商之间如鱼得水的那个宁相乾,骨子里居然是一个如此狠辣果决的赌徒。
他们两代人为县衙当差,一直觉得三餐有肉,将来有个进神策府翻身的盼头,就算是很美满的生活了。
宁相乾布满血丝的干涩眼球中闪过一丝坚毅:“不可能,江州绝对不会困住我。对我来说,要么冲出江州杀回京畿故地,要么现在就死。见识过京师的波谲云诡和藏龙卧虎之后,谁能忍住不和这些掌权坐庄的大人物舍身下场斗上一斗?”
他饶有意味地望了柳观一眼:“柳夫子,说到底,今晚的一切,各方人马下场表态也好,战场厮杀也好,甚至包括宁某的一身焦痕,哪个不是拜你所赐?搭台唱戏,逼整个栖霞县入局买定离手的始作俑者是你,你倒好,反过头来问我值不值得?倒反天罡啊!”
柳观和宁相乾眼神交汇,一时间两人都是哑然失笑。
柳观伸指在缠着厚厚一层白布的腹部伤口处按压,像是为了试试有没有结痂止血,联想到宁相乾刚刚振聋发聩的一席话,不禁摇摇头叹道:
“长恨...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林越秋等人闻言,均是觉得诗意颇为应景,各自低头跟着念了一遍两句诗,像是在细细咀嚼诗中的深长意味。
想不到柳夫子还有这等诗才,实在是妙手偶得,意蕴深远......
“柳夫子,收了雅兴吧,你领着我们走到城南这一片藐无人迹的荒宅里,就算是县丞的追兵也不难想到搜查这里,哪有什么藏身地?这附近更是只有怡翠阁有人烟,你该不会是今晚压力太大,想要老调重弹了吧......”
有了今夜这一段生死交情和袒露心扉,宁相乾收起了那一套商人做派,讲话倒是多了点拿柳观打趣的随和亲近。
“啪!”
柳观重重一拍木轮车的轮毂,一脸佩服地掀起了嘴角: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宁翁!”
······
城南怡翠居,后门外一排雕梁画栋的精致小楼。
许多猎艳常客都喜欢在这里租住或者买下一处房产,方便进进出出,也适合那些喜欢带着姑娘出来僻静地方的雅人。
柳观伛偻着身子,捂着腰站在一座小楼前。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门口传来了慵懒的脚步声,像是刚刚被吵醒。
美妇梳着个风情万种的发髻,薄唇抹着水红胭脂,腮边点了一颗小巧红痣,更添几分娇俏,珠圆玉润的身材极有风情。
“夜半三更学人家当催命鬼,催催催,催你个死人头......你怎么来啦?”美妇看清了门前杵着的人是柳观之后,原本嗔怒的一对桃花眼立马含情脉脉,仿佛眸中含着一汪秋水。
林越秋、林劲和宁相乾一行三人就悄咪咪地锁在对面的暗巷里,偷偷瞧得一清二楚。
宁相乾自语道:“之前只听过柳夫子艳名不浅,想不到私底下吃得这么好。”
林劲闻言点头连连,眼神仿佛被美妇吸住了一样,中年人自然更能共鸣宁相乾所谓的“吃得好”。
柳观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我,我是来找...”
“死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来找我,可是他今天在家。”
美妇五指拍在柳观胸脯上,扇出一阵香风。柳观身子却僵住了,也不知道是受的刺激太大还是刺激到了腹部的伤口。
“谁在门口,聊那么久?”男人警觉的声音从卧房里传来,他披上厚衣走到门边,见到柳观先是一怔,立马挥手把美妇往房间里推。
美妇恋恋不舍地看了柳观一眼,悄悄伸手做别,留下了两个男人独处。
廖度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柳观,我劝你知难而退离开栖霞的时候,你不走。现在和知县、县丞摆明车马大干一场后落难了还不逃。反而把祸水泼到我这里,你这是要带我造反?”
柳观点点头:“我要你助我度过这一道难关。”
“不可能!”廖度阳冷笑着拂袖,“柳观,不要一时兴起扮什么英雄好汉啦,你是什么人全县都知道,母猪听了你的名字都会提前预产期,不让你有可乘之机的啦。要我说就不如早点回归真我,走回舒适区。
”
柳观淡淡道:“那你虚开假传票,把知县和县丞蒙骗过去,和衙役六四分账捞黑钱......”
“哼,你敢威胁我?衙门六房书吏,哪个没有动过小心思捞点甜头吃?我行得端坐得正,始终和知县站在同一阵营!”
柳观也不急,安静地把玩着门上铜环:“你老婆可是县丞的远房侄女,要是让她知道你贪来的钱一分也没带回家,不是喝花酒就是在外面保养小妾、歌女......”
“卑鄙!难道这些事情你就没有份吗?”
“当然有,我还是尊贵的项目带头人,只是我可尚未娶妻。”柳观薄唇微掀,仿佛心中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
“要是让知县知道,你连他的五房小妾......”
“柳兄,我该怎么帮你嘞?”廖度阳刚刚的桀骜不驯霎时间烟消云散,他闪电般地一步跨出屋门外,双手亲切地捧着柳观捏着门环的右手,
“外面多凉啊,快到里面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