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黑漆漆的穹顶,道路一侧的民房顶上不断有人砸下破瓦,像使飞刀一样,扔向一排排的黑衣人。
好几个黑衣人冲势太猛,头部被尖锐的瓦片砸中,身体失去平衡在地上打起了滚,连带着冲乱了原本整齐的阵营。
柳观等人抬头看去。
房顶上只有一个人扎着马步不停扔着飞砖,像是在给民房徒手拆房顶。
这人居然也是一身黑衣打扮。
大水冲了龙王庙?
黑衣人痛击黑衣人?
柳观只能迷迷糊糊地看出屋顶上的黑衣人穿的不是官靴。
眼尖的林越秋却看得要更加真切一些。
嘶…这人倒是没穿官靴。
只是…他鞋上补丁的位置怎么和阿爹的那双老布鞋这般相像啊?
今天发生的事件已经超乎了林越秋的想象,想象中等待接应的上差前锋并没有出现在城郊,反而是柳夫子单刀斩妖自己也重伤直到刚刚才醒。
可今夜发生的魔幻现实更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先是守城士兵扭扭捏捏不肯放行,好不容易进了城,却遇上了官府差役扮的黑衣人拦路。
连亲生的阿爹也不打招呼,一个人闷声玩起了黑衣人cosplay,在民房顶上拆迁表演杂技。
换谁来谁能不晕?
地面上手握官刀的黑衣人可不是什么散兵游勇,他们在突发情况下组织尤其井然有序。
不需说话,一个眼神交流就立马分出一小队人力,顺着瓜摊菜架往上爬,专门去找高空抛物哥的麻烦。
其余人等一面留心飞瓦,一面放慢了速度朝柳观冲来。
农户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都惊叫连连:“反了天了!强盗杀进城里要抢官家的人?”
“走小巷子,推着柳夫子快跑。”
林越秋娇喝一声,惊醒了手足无措的老乡们,自己持刀顶在众人身前,挥刀迎上了黑衣人来断后。
农户手忙脚乱地推着柳观进了小巷,分头包抄的黑衣人实在太多,林越秋被几把金环大刀缠住后,即刻有人寻隙钻过巷口,迅速追上了手推简陋木轮车的农户。
“天杀的!连柳夫子这样的大好人也不放过。”
“我跟你拼了!”
几个农户回头捡起路边的桩石和扁担就往黑衣人身上招呼。
可他们哪里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
锋利金环大刀一劈而开,反手一刀划在农户身上,他们都登时昏倒了过去。
只剩柳观一个人躺在推车上,进退维谷。
此刻他在巷尾,林越秋在街头。
就算她打退了缠斗中的黑衣人,只怕也来不及了。
柳观心里没底,不知道始境的皮和凡铁打成的刀相比,哪个更硬?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猜想,正前方的黑衣人眉眼狰狞地高举金环大刀过头顶,猛然蓄力劈下。
簌簌!
黑衣人的刀永远停在了他的头顶。
一口小弩箭从巷尾的阴影中飞出,精准地戳进了他的眉心。
还有高手?
柳观即刻拧头望向弩箭来处。
十几个淡黄麻布衣的神秘人同样是黄布蒙脸,翻身过墙将柳观护在了身后。
雁翎大刀,峨眉刺……使的兵器各异,不像是统一制式的官刀,更像是江湖中人。
小巷墙后,两个黄衣人露出半个脑袋悄悄观察局势。
“东家,这次真的大祸,和官府派出的暗杀队打擂台,也不知道我的一条命够不够被人打。”
“放心啦,肥佬洪,这波人里连守城兵卒也没有一个,足以见得县丞丢了民心。黑衣人里一定有很多他和知县请的私兵供奉,那才难对付。”
“再失人心,人家也是庄家,是不是真的要玩这么大?我领你的月俸钱说好只是护院跑商而已的喔。”
“设计如此周密,一定是吴池泽那个老王八,出名的毒士,他一贯做事风格都是斩尽杀绝,没有回头路的。既然他要柳观人死名污,就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见过柳观斩妖的人证,难道给江州的上差留下口实吗?”
“东家,我读书少,你不要老是骗我,那个劳什子吴池泽是不是真的那么犀利啊?”
“他犀利?你老板我犀利过他啊!他的狗屁连环计,我有哪一步是没有算到的?京畿宁家的人,会怕他一条毒蛇?快动手啦!”
宁相乾和护院头王洪终于翻身过墙,一个推车,一个持刀带着几个最强战力在前面开路。
县丞派来包抄的黑衣人还在不断地追过来。
“杀柳贼,金百两!他在这里!”
宁相乾扔了手里的火把,推着柳观在车上穿梭在小巷矮墙中。
木轮车简陋颠簸,剧烈跑动之后更是起伏巨震,让柳观极为不适,他像是需要什么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对抗痛苦,冲着推车的黄衣人试探道:
“宁老爷?”
“宁你老母,我要是宁老爷,不在家里抱着娇妻美妾,出来推独轮车和男人烂漫长跑?”黄衣人没好气地搭话。
柳观也不恼,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又懂了?”
“我们是一种人,宁老爷。我明知县丞的安排,也要去东郊赌一把,把自己赌成这个样子。你也能看出县丞的阴谋,所以你也一定会来救我,因为你的赌性也很重,甚至重过我。”
“重你老母,陪你玩这一铺,一条老命和全副身家都可能要赌没了,你还在这里装神机妙算?信不信我马上推你下车?先说去哪里逃命,我府上和你之前住的地方肯定是回不去了。”
“去城南怡翠阁旁边的小楼。”柳观惨淡的病容突然闪过一阵矍铄的神采,也不知是林越秋的始气丹开始起效了,还是他想到了一招破局妙手,
“有一个人一定能救我,只要平安过了今夜,攻守之势变更,危机自然化解。就算知县权力再大,吴先生毒计再多,我手中长刀都可以一并破开。”
“就怕你过不了今夜了,小畜生。”
拐角处追过来一阵黑影,束发的冠盖被刀削去了半个,披头散发像是井里爬出的夜鬼。
他的黑罩袍已经被刀劈裂,露出了里面染有的“班头”二字的衙役服。
柳观和宁相乾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来者的身份,手脚都泛起了冷汗。
皂班班头,仇枭。
仇枭抡动手中大刀,月光下刀锋闪耀着森森寒气,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灵蛇。
他的大刀是截取变短之后的关刀,刀身比一般的官刀要长而宽,自然也重得多。
柳观循着舞动的刀风看去,王洪和其他家丁都没有跟来,想必都被拖入了苦战。
宁相乾是实打实的普通人,一点功夫也没有。
市集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的人生一样。
宁相乾看着后头的绝路,忽然像着了魔一样,发了恶狠地拿身体去撞市集一边店面的门板,居然还让他真撞开了,猛地埋头进门弄了一头灰。
“嘿嘿,这下没有人能帮你了,柳观。夫子?我呸!不过你不要急,等下我就送他们下去陪你,一个也跑不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柳观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仇枭,完全不顾他一步步靠近的刀锋,像是失魂落魄一样朝被撞开的门板直勾勾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