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尽头,景物豁然开朗。
一座孤崖悬于云海之上,崖边仅有一座青玉筑就的阁楼。
飞檐斗拱,古朴沉凝,匾额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古篆:
听涛阁。
崖下并非惊涛拍岸,而是无垠云海,
在庞大灵机的牵引下,如活物般缓缓流转、奔腾、冲撞,
发出低沉而连绵不绝的轰鸣,
这便是“听涛”。
阁前无门,仅垂着一挂细密的竹帘,帘后气息深邃如渊海。
白安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
那精纯的草木灵气与崖外云海奔流的磅礴元气混合,
沉甸甸地压入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凛,识海中因传承而起的最后一丝疲惫也彻底消散。
他整肃衣袍,对着竹帘躬身,声音清晰而恭谨:
“弟子白安,奉师尊令谕前来拜见。”
话音落,阁内无声。
只有云涛的轰鸣声更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一种洗涤神魂的奇异韵律。
白安屏息凝神,垂手恭立。
片刻,那苍老平和的声音再度响起,直接印入他心神,
比之前令牌传讯时更近,仿佛说话之人就在帘后三尺:
“进。”
竹帘无风自动,悄然向两侧滑开,露出阁内景象。
阁内陈设极简。
一方蒲团,一张矮几,几上一尊青玉小炉,
炉中无火,只插着一枝新折的、带着露水的墨绿梅枝,
梅枝斜逸,几片沉静的叶片舒展着。
炉旁一只粗陶茶壶,壶嘴有白气袅袅。
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者。
身着最普通的麻布灰袍,身形清癯,头发花白,
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
面容清矍,皱纹深刻如斧凿,
眼神却温润平和,不见丝毫锐利锋芒,
如同两块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古玉。
他只是坐在那里,便仿佛与整座孤崖、无垠云海、乃至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
气息沉凝如渊岳。
“师尊。”
白安踏入阁中,竹帘在身后无声合拢。
他走到矮几前三步之遥,再次深深躬身:
“弟子白安,拜见师尊。”
齐墨的目光落在白安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
白安感觉自己从内到外、甚至识海中刚刚烙印下的《青冥丹经》都被一览无余。
他心头微紧,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嗯。”齐墨微微颔首,声音平缓,“那枚玉牌,你看了?”
“回禀师尊,弟子已得见传承。”
白安恭敬回答,心中却是一跳。
师尊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玉牌。
他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带着裂痕的青灰色玉牌,双手奉上。
齐墨的目光扫过玉牌,尤其是那道斜贯牌面的深刻裂痕,
温润的眼眸深处,似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又瞬间归于沉静。
他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
“裂痕犹在,传承已续。看来,你与它有缘。”
白安心中一动,师尊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这裂痕,莫非另有玄机?
他不敢多问,只应道:
“弟子惶恐,定当竭力参悟,不负师尊所传。”
“丹道一途,首重根基,尤重心性。”
齐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如珠落玉盘,敲在白安心神之上,
“筑基篇所载,乃根本大道。
心眼非眼,乃神念澄澈,
照见真实,沟通药性,非驭使之术,乃敬畏之心,
求其本然。
此二者,非筑基灵力可成,却需筑基之心境始能触摸。”
白安心头剧震。
他不过练气修为,传承却是筑基境的奥义,
如看天书,无处下手。
此刻师尊却点明,那玄奥的“心眼”与“沟通药性”,
其根本竟在心境与神念的锤炼,而非灵力的高低!
他霍然抬头:
“师尊教诲,弟子铭记!
敢问师尊,弟子如今修为浅薄,
当从何处着手,以养此‘筑基之心境’?”
齐墨的目光掠过白安的脸庞,落在他手中的玉牌裂痕上,
又缓缓移向矮几上那枝插在青玉小炉中的墨绿梅枝。
“你观此梅枝,如何?”齐墨的声音平淡无波。
白安一怔,目光立刻聚焦在那梅枝上。
枝干虬劲,墨绿叶片脉络清晰,边缘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露珠,
在阁内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七彩光晕。
生机内蕴,沉静自然。
“枝干苍劲,叶蕴生机,
露凝清光,浑然天成,乃…自然造化之秀。”
白安谨慎回答,将传承中关于感知草木精义的部分努力回想、印证。
“自然造化?”
齐墨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难以捕捉的弧度。
他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指尖并未触及梅枝,
只是隔着寸许虚空,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拂过梅枝的轮廓。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那梅枝上墨绿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深沉、厚重,
叶脉中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流光淌过,整枝梅的气息瞬间变得更为内敛、沉凝。
那滴将坠的露珠,非但未落,反而愈发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更多的天地精华。
白安瞳孔骤缩!
他看得分明,师尊没有动用丝毫灵力!
那指尖拂动间,牵引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势”,
一种与梅枝本身、与周围环境水乳交融的韵律!
这分明是传承中提及的,与草木精义进行沟通的境界!
“此枝,自崖下千年古梅‘墨玉虬龙’上折下。”
齐墨收回手指,声音依旧平淡,
“它离了根本,失了滋养,若无外力,生机便会随日光流逝,叶萎露消,复归尘土。
此乃‘失本’。”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般投向白安。
“而我予它片刻‘本然’,
非以灵力强续,乃是以神念引动其自身残留之生机,
契合此间云海生发流转之韵律,
顺其势,助其凝。此乃‘归真’。”
“丹道亦是如此。炉中灵药,离根本,入鼎炉,受火炼,其性躁动不安,
或相冲,或相湮。炼丹师,非强控强驭之主宰,
当为顺应调和之引者。
明其本然之性,知其在火中、在药气相激之下的变化之势,
顺其势而导其归真,丹自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