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新宅,入门后的倒座房内,谭景清正带着自己的女儿谭韵儿在做等候。
此时正是中午,也因为刘瑾晚上要回宫当差,所以得把乔迁宴安排于午时,谭家父女等了半天也没获准进去。
正房那边却接连传来大笑声,好不热闹。
“父亲,为何要让女儿来这种地方?”谭韵儿语气中带着一股愠恼。
她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罩衫,从脖领的位置却能见到里面五彩斑斓的舞衣。
她自幼习舞,是被谭家作为一种资源在培养,本来接触权贵是她早晚要面对的事,她也有心理预期。
但眼下刘家父子的档次……在她看来有点低,让她很不满意。
谭景清道:“你懂什么?难得今日能来献舞,为的是能巴结上太子,否则你以为为父就愿意出你这张牌?”
谭韵儿眉毛挑了挑,道:“那要是被人相中,女儿我是否就要留在这里,给人自荐枕席?”
“不至于。”谭景清道,“为父知你心比天高,也知道如今太子快要到婚配年岁,你想应选太子妃。但你也得知晓咱家是何出身!如果能巴结上刘公公,莫说是你,就连咱家,都能跟着上一层台阶。”
谭韵儿眯起眼,呈月牙状,略带奚落道:“父亲当初巴结上张家外戚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不一样。那对兄弟……”谭景清提到张家兄弟,浑身有一种无力感。
想趁机捞点好处还行,但就怕损失的比得到的还多,所获得的政治资源被朝中文臣各种诟病,导致他谭景清现在都成了奸商的代表人物。
谭韵儿道:“是啊,市井人提到父亲跟张氏外戚,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咱谭家以后就是那档次?”
“所以为父才想改变。”谭景清道,“你今日拿出毕生所学,好好在刘公公叔侄面前献舞一曲,加上为父送来的银子,必定能事半功倍。”
“哼!从外戚,变成阉党?”
谭韵儿主意很大,她侧目看向仍有欢笑声传来的正房方向,蹙眉之下脸上满是厌烦,口中嘟哝道:“还说什么心比天高,我看是命比纸薄。”
谭景清道:“放平心态,为父再去问问朱总旗,该轮到我们进去了吧?”
……
……
正房那边,宴席还在继续中。
刘瑾、刘昀叔侄作为东道主,宴请了东宫不当值的张永、马永成、丘聚和魏彬,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徐宏也应邀而来,旁边还坐着个一直低头不语的施钦。
“刘公公,话说您的药,可真是神药,多少人用药后起死回生,便在昨日,戴总宪本是不肯受药,却等到入夜后病情危重,竟令其子到太医院求药。令人唏嘘。”
张永极尽拍马屁的能耐,接连几番话把刘瑾夸得是天花乱坠。
“不好对外宣扬。”刘瑾笑着提醒。
张永一怔,随即环顾在场之人,会意笑道:“对,我等不宣扬。”
刘瑾笑着道:“欸,这功劳,咱家可不能当。乃吾儿复之的功劳,话说以后咱家提督御药房,还得施银台多加提点。施银台,敬您一杯?”
施钦面带苦瓜之色。
他刚从诏狱里出来,虽然这几天也没被亏待,甚至降罪的旨意都还没下来,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否能保得住掌太医院事的职位都两说。
今天来,就是借机想来巴结一下刘瑾,希望刘瑾能保他一手。
还能当得起刘瑾敬酒?
“下官敬您才是。”施钦赶紧起身,提起酒杯。
和睦中共饮。
张永又提杯道:“我等是否也该一齐敬一下刘公子?以后就是刘千户,或许将来还能再升一步。刘公公,您门楣如此兴盛,以后可得带我们一把。”
刘瑾道:“瞧你们说的,此番西北用兵,不还跟太子提请,让你们各家子侄跟着一起去历练?吾儿可是非常重情义的。”
“对,对。”张永陪笑着。
此时总旗朱彤进来,道:“刘公公,那位谭氏商贾在外已等候多时,还有他女儿,说是来献艺的。是否传进来?”
刘瑾点头道:“他是给太子送银子的,咱家没收过他的好处。让他进来,诸位在外人前,就莫要再谈什么治病、用兵等事,免得……节外生枝。”
“对对对,刘公公思虑周详。”张永吹捧道,“那位谭盐商,据说财大气粗,出门还带个女儿,却不知是何名堂。得瞅瞅。”
说话之间还不由往刘昀那边打量。
好似在说,这不明摆着的?谭景清赴宴带女儿,不就是为了把女儿送给这位太子身前的大神通之人?
你叔叔刚才还恬不知耻说没收过好处,这不好处就来了?
……
……
谭景清带着女儿进入到正房。
简单寒暄之后,谭景清却并不落座,他手上提着个好似二胡的板琴道:“小女自幼习艺,今日登门倍感荣幸,敝人便亲自弹奏,让小女献艺一曲,还请诸位不要见笑。”
刘瑾笑着赞叹道:“未曾想,谭先生还有这般才情。”
“哪里,都是以前走南闯北,学个一技傍身。”
说完谭景清摆开了架势,将琴展开。
音骤起,如二胡凄厉的曲调,随着一声悠扬戛然而止,他的手直接拍在胡琴上,形成一个鲜明的节奏,再拉再拍……
就好像吉他拍弦弹奏法,节奏鲜明,配合板琴特有的曲调,给人一种肃杀感觉。
再看另一边,谭韵儿直接将外罩衫甩开,一身短打扮,五颜六色的舞衣甚至连大半的手臂和腿都包裹不住,身姿婀娜曼妙,面对一张早就备好的椅子,一跃而上,翩翩起舞。
配合谭景清的弹拉的曲调,带着几分秦腔的激昂。
舞姿在顿挫之间,也会形成一种军旅氛围,就好像是大风黄沙遮天蔽日,一名胡女从风沙中起舞而出,面对的是数万身着铠甲的将士。
在刘昀看来,这表演距离臻至化境,少了剑和血。
这种表演,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肯定是毕生都难得一见的精彩绝伦,而对刘昀来说,从曲调到舞蹈,都显得乏善可陈。
他随即留意到刘瑾的反应,瞬间就好像是明白了谭景清的用意。
从弹奏,再到舞曲、舞蹈,都在西域风中夹杂着秦地的粗野之风,分明是投其所好,知道你刘瑾叔侄都是关中人,就特地用关中乡土之音来吸引你们。
表演时间并不长。
一曲罢。
当谭韵儿做结尾时,直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如展翅一般,又稳稳落下,人和椅子纹丝不动。
赤足而下,重新穿上木屐。
“献丑了。”谭景清收起胡琴,笑着对几人施礼。
另一边的谭韵儿也重新披上罩衫,走过来立在谭景清身后,有随时准备敬酒之意。
张永赞叹道:“如梦似幻,玄妙无比啊。听说古来有那掌上舞,今日所见,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刘瑾瞪他一眼,好似在说,没文化就别出来瞎起哄!
这叫“掌上舞”吗?
应该叫“椅上舞”!
刘瑾道:“这一曲让咱家很是感怀,不由升起几分思乡之情。”
谭景清笑了笑。
思乡是吧?要的就是这效果。
随即他看着刘昀道:“不知刘千户对此有何提点?”
刘昀看过去,正好跟谭韵儿来个对视,却是谭韵儿直接很无礼一般把目光挪开。
显然这位商贾之家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对自己不感兴趣,甚至会为父亲征询他意见,而感觉羞恼。
刘昀很识趣道:“粗人一个,不曾涉猎,更无见解。”
再好?能比得上艺术特长生?以为当大学老师的没见过世面是吧?
有本事当场旋一个。
兑着喝,看你倒不倒。
场子里光有样貌和身材可不够,对客人这熊态度,说明刚入行不久未经捶打。
大哥是你想甩脸色就甩的?
刘瑾笑道:“难得今日谭先生来,咱家这里有一份礼物,是准备送到宫里,让太子送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表孝心的。你给掌掌眼?”
“啊?”谭景清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道,“敝人何来如此荣幸?”
“客气了,正好也给诸位瞅瞅!”
随即刘瑾招呼了一下。
平常在刘昀身边跟进跟出的几个锦衣卫,其中一人举着一方用红布蒙着的双掌大小的框架进来。
等把红布掀开,里面正是大明第一块平板玻璃镜。
面积不大,但在午时阳光充足的时候,就算是房间暗处,镜子内所反射出的景象也是熠熠生辉如情景再现,让每个人都惊叹于其鬼斧神工。
几人差点都想上手去摸。
刘瑾走上去一步,脸色不善道:“别靠前,脆生得很,琉璃之物经不起碰!这是太子殿下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弄坏了,赔得起吗?”
“刘公公,这是?”魏彬嘴上问着。
心里在想,有这好东西,怎不提前拿出来?不是把我当亲信吗?
刘瑾笑望着刘昀道:“此乃吾儿所造,如诸位所见,就是一面镜子。如今世间仅此一面,也只有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后娘娘才配享用。”
再看一旁之前还一副高傲气色的谭韵儿,她的精神已经完全陷到那镜子里,眼睛挪不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