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端敬殿。
朱厚照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六七个大小碟,几种都是他喜欢的饭菜,却是他连筷子都没拿起来,只是坐在那生闷气。
刘瑾闻讯后进来,小心翼翼道:“殿下,该用膳了。午后还要再听几位学士宣讲。”
“不去,就说我病了!”朱厚照黑着脸道。
刘瑾显得很心疼道:“太子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之事?”
“唉!”朱厚照好似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侧目望过去,道,“刘伴伴,你能想象到,我坐在那两个时辰,就听他们掰扯什么子曰、孟子曰的大道理,是什么感受吗?
争论我能理解,但他们都不说人话,张嘴闭嘴圣人言压我!要不是担心父皇禁足,令我不能出宫完成富国宏愿,我会忍这闲气?”
刘瑾感同身受,低下头道:“奴婢最近,也承受了不少非议。听说今日,还有言官上奏参劾,不但参劾奴婢,还有……吾侄儿复之。”
朱厚照皱眉道:“言官参劾你和刘先生了?”
“嗯。”刘瑾点头,委屈到差点要哭出来。
刘瑾在治国能力上不行,但在把握这位小主人的情绪上,绝对是深谙其道。
正所谓的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刘瑾人生中每次遇到危机,都会懂得去找主人哭诉衷肠,每每也都能被他转危为安……最后张永和杨一清联合把他搞掉,还是严防死守不让他面见君王,到死也没让他展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奇技。
“他们真有脸啊,父皇的病治不好,西北军务不肯调兵,天时和天机也推算不出来,更没有手段去筹募军饷……”朱厚照道,“光靠圣人之道,就可以有恃无恐吗?”
刘瑾道:“殿下,此番他们参劾奴婢和侄儿,并不就军机和晒盐法的事,或许是先前的邸报有了效果。他们或知晓,要参劾得等到宣府战事未发生,且晒盐法并无成效,事后再论。”
朱厚照问道:“那他们参劾你们叔侄什么?”
刘瑾更加委屈,直接抹一把眼泪道:“参劾奴婢叔侄冒犯陛下躬体,将陛下小病大治,且出现变故令陛下病情加重一病不起,扰乱朝纲危害社稷……”
“胡说八道!”这次轮到朱厚照共情刘瑾,他怒喝道,“这也正是东宫那几个讲官跟我哔哔赖赖说的话。要不这样,你去跟刘先生说,我们马上加印一份邸报,告诉天下人,父皇得的是恶疟,太医院那群人才是误诊的庸医,现在父皇病情已大为好转。”
刘瑾赶紧道:“太子,不可。”
“为何不可?”朱厚照皱眉。
“殿下,是这样,陛下的病情是不能随意对外宣扬的。”刘瑾道,“以防有宵小借机生事,且对于陛下康复不利。”
刘瑾一边说,一边在想,你当我侄儿没顾虑到这一点?
正因为知道皇帝的病情乃机密要务,谁泄露谁有罪,所以在邸报中,唯独对这个没做解释,这也给了言官借机生事的机会。
朱厚照道:“那些官员,不知道父皇得的是恶疟?”
刘瑾道:“有些或不知,但其实官至阁老、尚书,又怎会不晓?”
“对啊,这次太医院的事闹这么大,那些言官但凡是有点心,都能查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就是故意不查,借机生事,说得好像父皇生病就一定得靠太医院,用别的就是违背天道礼法……太医能治病,能不用?”
朱厚照咬牙切齿,随即道,“让刘先生想个对策,找回场子!”
刘瑾从怀里摸出一份草拟的奏疏,道:“太子殿下,吾侄儿说,此事不必与人争,慢慢世人就会知晓答案。”
朱厚照道:“就怕他们得知结果,也不死赖不承认。这是什么?”
“此乃……吾侄儿所草拟的一份《定边安民五策》,借此献给太子斧正,或可以此为底本,以监国名义奏请陛下。保边疆安宁。”刘瑾道。
“我看看。”朱厚照正郁闷着。
突然有人给他草拟奏疏,让他有机会在老父亲那装逼,他自然是非常热衷。
“太子殿下,奴婢心中也有所不甘,问过侄儿意见,他说,咱现在继续做咱自己的事,让陛下和那些秉承公义之人明白,咱不是图名利,只是为百姓,为江山社稷。不在乎外人评价。这就够了。”刘瑾晓以大义。
朱厚照点头道:“说得好。这几策,看上去就很不错。尤其是这个开矿的!给边疆将士增加收入,还能铸造火炮,令外夷俯首称臣。拿笔来。”
刘瑾心想,你说开矿好,不会是因为这个也能给你赚钱吧?
他道:“您不先用膳?”
“一天能用三回膳,但奏疏我一辈子都没写几回。孰轻孰重,你得分清楚。”朱厚照此时俨然是个重社稷,懂得为父亲分担事务的称职监国。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病情已经大为好转,恶疟的冷热交替症状未再出现,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也基本消失。
只是平时会头疼的厉害,再加上本来就有肝病,如此一番折腾,令他身体非常虚弱,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更是没有大的精力去理会朝中事务。
“陛下,今日又有臣子在宫门上请安的奏疏。还问询您的状况如何。”戴义道。
朱祐樘道:“不是让人跟他们讲,朕的病情大为好转了吗?”
戴义心说,你说好转,他们能信?
他们还以为你是在这里强装呢?只要你一天没上朝,他们就不相信你病情好转。
有的人更在等你临终托孤。
一旁的李荣把几分奏疏从木匣中拿出来,其中单独拿出一份道:“陛下,太子又进奏表。”
“呵呵。”朱祐樘开怀一笑,病情好转后,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东宫真是出息了,一而再上奏,每次都还言之有物,看来是不能轻视于他。此番又是何名堂?”
李荣道:“乃《定边安民五策》。”
“哦?拿来一览。”朱祐樘听说儿子为的是边疆安稳和国计民生,自然会重视一些。
这说明儿子心系百姓,爱民如子。
等他拿过奏疏后,便坐在那认真看起来,越看越觉得满意,脸上自然而然有了笑意。
李荣又道:“陛下,还有一份奏疏,乃是吏科都给事中任良弼上奏参劾刘瑾、刘昀两叔侄以方士异术乱国,危害陛下龙体,并借机蛊惑太子扰乱军政等事。还提到其……草菅人命,用一些来历不明的药,为京师病患治病,造成伤亡。”
“嗯?”朱祐樘把儿子的奏疏放下,皱眉道,“刘瑾叔侄还用药给市井人治病?”
戴义提醒道:“陛下您忘了?之前还有几名得了疟病的宫人,被安置在旁处,也先用过他们叔侄的药。”
“哦,原来如此。”朱祐樘点头道,“治的是疟病,即便有病殁的,也只能说是天意啊。唉!”
说到这里,朱祐樘也很感慨。
好似在想,幸好我不是那个被治死的,我能死里逃生有多不容易?
李荣看了看戴义,见戴义没什么表示后,这才道:“陛下,其实刘瑾叔侄所治的几名疟病病患中,并无病殁者。”
“什么?”朱祐樘很惊讶,“那为何任良弼又要如此上奏?子虚乌有,道听途说?”
李荣作为提督东厂太监,如实道:“回陛下,最初患病者,的确由刘瑾叔侄收治,但在用了其药后,病患病情皆都有所好转,但因最初成药有限,只能用在部分人身上。后续病患,皆都被太医院太医所收治……病殁者……众多。”
听到这里,不但朱祐樘吸口凉气。
连戴义脸色都很不好看。
先发病的,因为收治的是刘瑾叔侄,都没死。
后发病的,因为是太医院收治,却有大批死亡的。
孰优孰劣,还用分辨?
就这样,竟还有人参劾刘瑾叔侄草菅人命?只重立场而罔顾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