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上午,艳阳高照。
当日气温有些高,上午时在路上的行人便已少。
但在寿宁侯府,却异常热闹。
大队的锦衣卫将寿宁侯府前门给堵上,后门还派了眼线,而朱厚照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往寿宁侯府门前阴凉的地方一坐,旁边有人举着托盘,摆上切好的冰镇西瓜。
他一手拿瓜,一手拿芭蕉扇,翘着二郎腿直接把脚放在侯府的石狮子上。
“嘿,挺趁脚。”朱厚照对门口的石狮子似乎还挺满意。
大有一种我走的时候要把这俩东西搬回去垫脚的意思。
许久之后,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张鹤龄从里面衣衫不整出来,后面还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张延龄。
“何人造次?太子?”张鹤龄本是出来找不懂事的锦衣卫算账的,谁曾想一出来就见到自家大外甥。
“呦。”
朱厚照一见正主出来,手上的西瓜顺手一扔,芭蕉扇一指,“这不是大舅吗?”
门内正有大批的家仆拿着棍棒等家伙事出来。
张鹤龄往回驱赶道:“滚滚滚,滚回去。”
说完这才把衣带给随便套上,走过来往四下环视一圈,把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态度不善道:“太子,这是整哪出?”
朱厚照道:“大舅稍安勿躁,且听本宫慢慢道来。”
张鹤龄怒从心起,心想,我在你这听书讲话本呢?
还听你慢慢道来?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大外甥的份儿上,我的家仆早出来用棍棒赶人,有死伤那也是你们倒霉。
“好大的动静。”张延龄打个哈欠,一脸贼笑幸灾乐祸道,“大哥,来者不善啊,看来你这里要热闹了。哈哈。”
“哎呦,二舅也在呢?早知你们都在,我就不用再派人去二舅你府上,直接把人都调这儿来就行。”朱厚照道。
“啥?”张延龄脸色立变。
朱厚照道:“是这样,本宫呢,正在查一起以私盐冒充官盐,侵夺盐税欺行霸市的案子,他们还贩售假药,把药都卖到宫里去,御药房都被他们霍霍,父皇还吃了他们的假药,导致重病不起……”
张家两兄弟对视一眼。
张鹤龄皱眉道:“殿下莫非受小人嗦摆,冤枉我兄弟吧?”
“欸?我没说是两位舅舅啊。”
朱厚照好奇道,“罪犯我已经抓住了,一个叫杜成,一个叫朱达,人赃并获。谁知把人擒获后,他们嚷嚷大舅给他们当靠山,还说,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得罪寿宁侯也不得好死!你说,我能信这种小人的鬼话吗?
我就让他们去到北镇抚司的家人传话,有言在先,要是他们能把话带到你寿宁侯府,且我大舅还接见他,我就承认你们是一伙的。这不我就先过来瞅瞅,那报信的人是不是真的敢来麻烦你。头晌都快过去,人咋还没来?”
旁边的刘瑾提醒道:“殿下,寿宁侯府不止有前门,或许来传信的人走的是后门呢?”
“不早说?”朱厚照大声道,“后门盯上没?”
北镇抚使徐宏道:“回殿下,都盯着呢。”
张鹤龄本来升腾而起的愤怒戛然而止,脸色就僵在那。
张延龄在旁道:“这种小人的鬼话能信,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鹤龄一脚踢在弟弟的腿上,骂道:“脑子被驴踢了?他二人都是跟着老子买办。邸店里还有你的大批财货!不想要了?”
说着,张鹤龄朝朱厚照嚷嚷道,“殿下,抓人查封财货,得需要证据!不然非告到陛下和皇后那边去,撕破脸不好收场。”
朱厚照坐不住了,一个猛的就从椅子上蹿起来,一蹦老高道:“你跟本宫要证据?查封的大批私盐不算证据?还是说货仓里的假药不是证据?张瑜、刘文泰和高廷和,都交代这二人贩售假药给他们!人证物证俱在,两位舅舅,我这算不算是秉公执法呢?”
“你……”张鹤龄瞬间傻眼。
什么路数?
太子办事都这么有逻辑条理性了吗?
怎么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只是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结果就告诉我,太子把我底裤都给掀了?
定是太医院那群吃里扒外的,拿了我的好处,还检举朱达和杜成?
要不是他们,太子怎会知晓此二人的存在?
朱厚照道:“大舅,你可不能善恶不分,以为本宫来此作甚?若非他们说是你的人,我直接把他们的田宅和财货一并查抄,充作军饷便是,还跑你这里来磨什么嘴皮子?我来,就是因为他们说咱是自家人,给你台阶下呢。”
一边认真说着,朱厚照内心已经乐开花。
本以为两个舅舅会矢口否认跟这二人关系。
谁曾想,二人上来就招了。
他在想,刘先生就是牛,抓人都是一抓一个准儿。
他不由以赞许和找乐子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刘昀。
这就不得不提到杜成和朱达在弘治、正德年间有多嚣张。
“……庆云侯周寿家人周洪,寿宁侯张鹤龄家人杜成、朱达等,奏买长芦两淮盐引,户部尚书韩文言,此辈名为买补残盐,实侵夺正课也。”
有历史记录为凭,都可以不用上门威胁,直接把张氏的白手套抓了,让张家兄弟交“赎金”就行。
其实除了这二人,还有个大盐枭名叫谭景清的,也利用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在京师和通州等地欺行霸市,只是此人或是提前收到什么风声,抓人的时候没抓到,连货栈都被提前搬空。
这也让刘昀意识到,锦衣卫中必定有“坏人”。
张鹤龄听到这里,陪笑道:“咱进去,仔细商议。”
“别介。”朱厚照道,“我就是来问问两位舅舅,此二人与你们是否有关?要有关呢,咱谈谈凑军饷的事,要没关系,严惩不贷。”
张延龄争辩道:“什么私盐、假药的,他们说跟我们有关,就有关?老子不信邪。”
“少嚷嚷两句。”张鹤龄骂道,“不开眼的,咱大外甥是给咱俩面子呢,都这架势,不能先收敛收敛?”
言外之意,你跟个愣头青争论什么?
先把他稳住,回头咱兄弟俩入宫,去找姐姐姐夫撑腰,不更好?
要真被他把咱的财货都给查抄,到时能不能全数退回来,还是个问题!
“本宫没那工夫进去喝茶。”朱厚照一副意兴阑珊的神色道。
张鹤龄心说,谁请你进去喝茶?
朱厚照再道:“本宫提请父皇从京营调兵两万,协同宣府地方抵御外夷,结果三位阁老说军饷不够,不给调。父皇说,让我在三日之内凑军饷白银十万两,调兵还可商议。两位舅舅帮衬帮衬?”
直接让张家两兄弟破财免灾。
改借为拿。
“十万两银?太子你疯了?”张延龄听到这里,暴跳如雷。
杀了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朱厚照道:“我知道你们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不过我听说,过去几年,两位舅舅占窝拿了不少盐引,都是以采买残盐为借口,少说也有个几十万,一引盐我算一两银子,那也是几十万两银了吧?”
张延龄好似听到个天大笑话一般道:“一两银子一引?真当盐课之外没有买盐钱?我给你十万引,你给我十万两银!”
朱厚照笑着摇摇头道:“谢谢二舅帮我算账,盐引折银子这,我经验浅,算不清。要不这样,你直接把十万两银子给我就行!”
张鹤龄咬牙道:“十万两银子,敝人府上是出不起的,太子殿下,就算你抓了杜成和朱达,他二人也值不了这许多。要不干脆你把他们脑袋砍了!”
“我砍他们脑袋作甚?我得顺藤摸瓜,但我不知道这根藤蔓上到底有几个瓜,这泥儿是扎在你寿宁侯府的,要顺,也是从大舅这里开始顺不是?”
朱厚照笑眯眯道,“要不这样,大舅你给我条蔓,让我顺着往上摸摸?摸着一个,我就从你这里少拿一个。
我劝你别想着跟父皇和母后告状,没用!这是我为监国后做的第一件事,要是三天内凑不出十万两银,我没有阳关道走,你们也得给我走独木桥!到时我还会推你们一把,水里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