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带着几分血腥气。
刘瑾也第一次过到了钦差特使的瘾,就在公堂上作为主理案件之人,相继对丘钰、刘文泰、高廷和三人做了提审,只是在张瑜那边,他没有去面对,毕竟曾在他眼中,张瑜这样宫里常伴君王身边的太监,属于高不可攀的存在。
就算现在张瑜落难了,也要给张瑜留几分颜面。
等这一套完成,接下来就是提审旁人,由北镇抚使徐宏亲自去抓人,连夜把施钦给逮捕归案。
“刘公公?”施钦本以为面对的是提督东厂太监李荣,等见到刘瑾,也是吓了一跳。
刘瑾倒也客气,道:“请施院使回来,是为商谈案情。”
施钦急道:“无法司批准,擅自拿人,刘公公可知何罪?”
一旁的徐宏道:“锦衣卫办事,自有刑科所签之‘驾帖’,先前涉案人等,已将施银台检举揭发而出,鞠讯情规皆合。施银台,请您一定要配合查案。”
施钦闻言脸色铁青。
之前还在商议如何利用刘家叔侄的药方来反败为胜,结果一扭头,人家叔侄替太子筹备军饷,直接主理了对太医院假药案的侦讯。
竞争对手变执法者。
既当球员又当裁判,就问你慌不慌?
“刘公公,涉及为陛下诊疗之事,都是张瑜、刘文泰和高廷和三人所为,与下官无关。”施钦此时也明白,必须得跟涉案人等撇清关系,“对于陛下病情,下官实不知情。”
刘瑾道:“陛下病情,目前还没有深究,回头再做探讨。”
施钦满面疑窦之色,望向一边的徐宏。
意思是,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一旁协同审案的掌刑千户马昭道:“此案牵扯宫中御药房假市药侵盗官钱,右参议丘钰供述,曾于去年甲子年六月中,于太医院公廨后庑,给院使施钦银四十二两,并又于当月末,抬银七百二十两送于施钦宅邸。并年中春夏时,教坊司宴请等花销银六十五两有余,置服、冕、奴婢数人,花销无计……”
施钦一听,咋不按常理出牌?
皇帝的病还没治好,为了个所谓假药案,就要直接把太医院掌舵人、国医圣手给查办?
掀桌子不玩了?
刘瑾道:“施太医,你可承认丘钰所供之事?”
“不曾有,绝无此事。”施钦争论道,“下官与其素无银钱往来,即便过往有宴请等事,也都是官场迎来送往,不牵扯私利。刘公公,不能公报私仇啊。”
刘瑾皱眉道:“哎呀,施太医,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来公报私仇之说?咱也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但丘钰供出你,刘太医和高太医也隐约提到,你是知情的,现在他们还在详细罗列供状,若也将你带进来,你让咱如何?”
施钦望着一旁的徐宏道:“本官要见司礼监李公公。”
“别麻烦他老人家。”
刘瑾道,“此案奉上命,由太子牵头,让咱家来打个前哨,太子仁义,有言在先,凡涉案人等能及时供述罪行,把涉案银钱补为军需钱粮,有助西北用兵,可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施钦心说真当我是第一天混官场的,不知道你们这是诱供之法?
说话之间,刘瑾从案桌后走出来,到施钦身前,低声道,“你供述出来,我定帮你在太子面前美言。”
施钦仰起头道:“子虚乌有的罪状,如何能认?”
刘瑾无奈道:“施院使,太医院事务这几年都是由您打理,御药房假药,能说与您无干?”
施钦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陛下重病未痊,咱家也不想撕破脸,以后还得同朝为臣,得互相照应不是?只要你将背后主使之人供出,你便是轻罪,以银赎个杖刑便可。”
“刘公公,事的确是没有,不能认啊。”
施钦语气稍软。
只要进了诏狱,不管有罪没罪,不死也得脱层皮。
锦衣卫本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更何况太医院现在的确是出了假药,皇帝的病他们也的确没诊断清楚,连皇帝都对他们失去信任。
刘瑾道:“那就是说,家小不顾了?为官这么多年,府上妻儿老小清平日久,如何能历辛苦?实不相瞒,咱家成化时曾在教坊司供职,见过太多妻离子散的惨状。
听说汝子中,有人从医,有人应科举,这要真计较起来,有的要下狱,就连府上女眷都得……唉!咱家是替你着想。”
刘瑾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就差说,就问你有没有软肋吧。
施钦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觉得有朝中文臣替太医院开脱,只要自己坚持个几天,终能迎来曙光。
但听到这里,是彻底不淡定了。
“天明时,太子要光顾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与之商议凑集军饷等事。”刘瑾笑着道,“能提点你的,就这么多。今晚不会对你用刑,但等明日太子接手此案,事尚无进展,再如何处置……就难说喽。”
施钦身体都在打颤。
“徐镇抚,劳烦将施院使请到厢房休息,他到底乃朝臣,见不得腌臜事,得等明日请示过监国殿下,方好做决断。”刘瑾道。
徐宏抱拳道:“卑职明白,施银台,这边请。”
刘瑾笑望着施钦。
意思是,今晚还能给你一点善待,不把你直接给下诏狱,而是暂且软禁你。
若你不识趣,天明之前不招认出我想要的供状,那不好意思,不但你要进诏狱被严刑拷打,你的家眷也不得安宁。
……
……
施钦再强的意志,似乎也明白识时务为俊杰,不配合的结果,就是在天亮后迎来更大的制裁。
所以他也按照刘瑾所“暗示”,在不承认自己收受大批贿赂的情况下,却主动供认出,此案由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为主使,还牵扯到京师中不少的药材商贾,且招供自己有“失察”的罪过,认个轻罪,避免更大的祸端。
本以为刘瑾那边不太好打发,结果刘瑾在看过之后,当面表示先这样,拿着供状就先回去了。
“吾儿,几个人都招了。”
刘瑾找到了已经睡了两个时辰的刘昀,“如你所列的那样,都把矛头指向两位国舅。这下太子有理由上门去讨盐引。吾儿,要不要把太医院其余人也拿来审问?为父看来,他们中无人能幸免。”
刘昀摇头道:“先查到这里,要是证据不够,回头再凑。”
御药房出现假药,说没把太医院上下都打点好,是不可能的。
历史上假药案,只追究了张瑜、刘文泰、高廷和、丘钰四人,其余涉案人等,都没有卷入案中。
定罪时,张瑜、刘文泰、高廷和三人是以“合和御药,误不依本方”论死罪,后改“诸司官与内官交结作弊而扶同奏启”之罪,判流徙。
没提假药。
施钦、方叔和、徐昊以药不对症,前二人革职闲住,徐昊发还原籍为民。
至于王玉、李宗周、张伦、钱钝、王槃则是以“隐忍不举”被各降二级。
在治死皇帝重罪光环笼罩下,好像假药已经不是大罪,也因为这案子背后牵扯巨大,并不单纯只有张氏兄弟涉案,在京勋臣的白手套也多有牵扯。
新皇在文臣和太后所施加的压力之下,没有深究。
但这次不同。
朱祐樘没死,朱厚照也不用承担什么大的责任,施压的那套对一个孤立无援的新君好使,对一个有老父亲撑腰一心找存在感的太子,都是浮云。
“叔儿,时候不早,你也先歇会儿。天明或还要跟太子一起去两位国舅府上,得养精蓄锐,帮太子镇场面。”刘昀提醒道。
刘瑾感慨道:“总觉得,有点便宜了这群人。”
刘昀道:“凑军费,助宣府将士御外夷取胜,方是大功。眼前不过是惩治一群太医,适可而止反倒显得您大度。
再说了,这几个主罪之人,一个都跑不掉,足以帮叔儿建立威望,主持好御药房事务。”
“嘿。”刘瑾笑着道,“为父还不行,得靠吾儿你,把陛下的病治好,咱叔侄都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