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朝朱厚照满意点点头,随即道:“东宫既有此意,朕也认为,可以先暂缓行此事。李先生,下一个议题吧。”
李东阳闻言比较疑惑,这怎么才点了个题,就暂时告一段落?
还不如不提呢。
如此一来,不就给了在京中官和勋臣掩饰的机会?
再细思量。
太子不像是拿这件事发难的。
更好像是恩威并施、收买人心。
李东阳道:“太子奏请中,有涉及到京营占役之事,臣以为,不应当只免三年占役,应当一次免除。”
李东阳也跟着皇帝的思维,快速进入到一个议题。
你太子不是提要减免随军出征将士的三年劳役?我们文臣的态度是,别减三年了,直接全免,去不去的都免。
朱厚照马上道:“李老先生,如果照您所说的,都给免了,那去不去有何区别?又如何调动京营将士的士气?让他们为国而战呢?”
李东阳对太子的话多少也提起几分谨慎,收起轻慢之心道:“太子殿下,你既知京营占役乃弊政,老弱长久盘留军中,只是为应付差役,并不能以此为战力。便应改变,何以要将此作为交换的手段?”
朱厚照笑道:“占役这事,形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莫非李阁老认为,经过我这么一番奏请,就能一次给改变,不留后患?”
太子这反驳,话说得也算是铿锵有力。
这会显得他李东阳,以及背后的文臣是自我矛盾体。
李东阳一时沉默。
自己一边瞧不起这个小太子,认为他初出茅庐胡作非为,一边又指望他的奏请,能一次解决土木堡之变后五十年以上的弊政?
“父皇,儿臣觉得,减免三年占役,对京营将士来说,鼓舞士气的作用足够。”朱厚照道,“且军中还要进行汰选,不是谁想出征谁来免都行,既然有的军户就是让老弱占着坑为了服劳役,那就让他们继续占着。把机会让给那些年轻有战斗力的士兵。”
“嗯。”
朱祐樘点点头。
自己儿子明显是出息了。
先以腾骧四卫的事,恩威并施让那群太监和公侯俯首帖耳,又拿京营占役的事,让京营士兵安心卖命。
除了军费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之外,剩下两项绝对是妙笔。
就连一向挑剔的李东阳,到现在都显得步履维艰,而韩文和顾佐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足见这两件事,儿子做得有多出色。
“朕也准了。”朱祐樘表态道,“下一件。涉及盐引凑集军饷之事。三位卿家,怎么看?”
韩文那边最是着急,心说等了半天,终于轮到我们发言,是想把人憋死吗?
韩文当即反对道:“回陛下,灶户煎盐之法,已延续千年,不得随意改变,本来盐场近年来便因为天灾人祸而欠收,任何无谓的变革,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恶果,官盐产量降低,百姓苦不堪言。”
不就增发盐引的事发难,而是直接从太子所提到的“不切实际”的改煎为晒的制盐法入手。
朱厚照道:“韩老尚书,不试试又怎知不行呢?你光说晒盐不行,你有详细看过我提到晒盐的法门吗?不验证,你又怎知不行?”
“就是……不行!”韩文是老顽固。
脾气还火爆。
好像是眼睛不揉沙子,未来跟八虎的斗争,他也是冲在最前面,也因为他坚持要杀八虎不留任何余地,面对朱厚照哀求放过刘瑾等人也无动于衷,最后导致朱厚照改变初衷,转向支持八虎而惩治文臣和王岳等内官。
他没有像内阁三阁老顾全大局的城府,在他眼中,只要我认为不行的人和事,那就一定不行……
我不听任何道理!
朱厚照瞪过去,却还是不依不饶道:“父皇,儿臣会找人,在京师周边,找几个地方,以苦卤井水为引,用其以所提的晒盐之法,行晒盐,如果能晒出合格的盐,是不是就可以推行此事?”
在大明各地,都会有很多“盐井”,说白了就是盐碱地里盐含量超标的水井。
这些盐井跟盐场产盐的井不一样,里面的苦卤含有大量的杂质,晒出来的东西都不能称之为为盐,连牲口都不能吃。
朱祐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顾佐道:“顾卿家,你的意见如何?”
“臣……”顾佐自己都没想明白,皇帝要召见阁臣和户部尚书,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个户部右侍郎也叫来。
他跟韩文这样耿直的顽固派不同,他虽然也属于“铮臣”,但他很少参与到朝廷斗争中,也因为只是个户部右侍郎,属于一种不争的状态。
他的犹豫,其实就是朱祐樘所需要的答案。
朱祐樘转而看着李东阳道:“李先生,你说呢?”
李东阳明显能感觉到韩文的固执和此方案在户部官员中的分歧,他道:“回陛下,此事既为太子所提,要行试验,也不妨一试。但如此一来,盐引也不得在有结果之前发放。且此等事,一两次的试验并不能说明问题,需要长久……验证。”
我不反对,也不同意。
试验就试验,反正成本不大。
既然你太子都说了要试验,那在试验成功之前,大明官盐产量没有提升,你凭啥以此为由,来增发盐引?
如此一来,我既没有拂了皇帝面子,还把太子凑军饷的路给封上,避免了各处调兵折腾,让一切都回归平静。
“嗯。”朱祐樘点头道,“李先生所说的,再恰当不过。”
朱厚照回头望着老父亲,嘴巴都张开。
好似在说,父皇,我这可是在尽心竭力帮大明朝,帮您做事,为什么在关键问题上,你胳膊肘都是往外拐?
朱祐樘道:“太子,你看,李先生都同意,让你行试验,朕也想知晓,你所提的晒盐之法是否有效。你还有何要说的吗?”
“父皇……”朱厚照怒从心起,脸都憋红,马上就要发言。
在外人看来,太子这属于“恼羞成怒”。
无能狂怒。
戴义一看情况要失控,想到太子刚才点了自己又帮了自己,急忙道:“太子殿下,您要找人试验的话,奴婢会安排人手,确保在最短时间,把您所提的法门,给验证清楚。”
“等你验证清楚再发盐引,黄花菜都凉了。”朱厚照气恼之后,突然冷静下来,狠狠瞪了戴义一眼。
戴义心说,我这是在帮您啊,您怎么分不清好赖?
朱厚照突然把头一偏,把嘴角一挑,拿出一种不屑的神态,好像眼前所遇到的事,是他早就料到,且有心理准备的。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认为,就算此法门还需试验,但也并不影响发盐引。”
韩文脸色铁青,正要出来以激烈的言辞打消太子肆意妄为的心思。
另一边,李东阳却抢先一步,以心平气和的口吻道:“太子既为监国,也当恪守礼数,按规矩来。盐引不得随意发放。”
“不发,可以先借啊。”朱厚照突然神采奕奕道。
朱祐樘本也期待儿子说点有建设性的内容,听到这里,他皱眉道:“不得胡闹!你跟谁借?与朕借吗?”
朱厚照咧嘴笑道:“父皇,在京有盐引的,可有不少人呢。就好像那两位舅舅,他们手上就有很多盐引,儿臣认为,既然军饷不够,从他们手上借点盐引应应急,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朱祐樘不由皱眉。
你怕不是不知道你两个舅舅是守财奴吝啬鬼吧?
想让他们把盐引借给你?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他们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除了两位舅舅,什么公侯啊,手上盐引也不少,不如从他们手上挪借一些?”
朱厚照笑着道,“如果不借,那也行,腾骧四卫吃空饷的事马上彻查,一查到底!还有御药房的假药案,但凡涉案的,无论王公贵胄皇亲国戚,哪怕是舅舅,也都不饶。父皇,您看这样行吗?”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包括朱祐樘在内,心中都满是错愕。
心说好家伙。
你个太子坏得很,之前铺垫那么多,感情都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