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又上奏了,一天两上奏,不过这次是他亲自带着自己的奏疏,跑到乾清宫殿门前求见。
戴义本还在批阅奏疏,听说太子又跑去打搅皇帝,赶紧跑来。
“太子殿下,您又有事要奏禀陛下?明日再来不好吗?”戴义问询道。
朱厚照看了看跟戴义一起来的王岳,脸色有些不悦,显然他觉得戴义现在走到哪都带着王岳,明摆着是要跟自己唱反调。
朱厚照趾高气扬道:“西北用兵,耽误一刻都容易出岔子,为何不让我进去?父皇到底醒了没?”
戴义道:“那奴婢给您进去看看?您这奏疏。”
“拿进去,给父皇,就说他给本宫的批注,本宫都看了,也想好了对策。只等他老人家首肯,就可以凑出钱粮调兵了。”朱厚照道。
戴义本已伸手要去接奏疏,听到这里,他神色明显有凝滞。
连一旁的王岳也都跟他一起望着朱厚照。
都在想,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真以为出兵是凑个几百两银子,便能办大事?
这水如此之深,就你这么个初出茅庐的牛犊子,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没有下地,而是倚在软枕上,手翻动着由戴义转呈进来的奏疏。
戴义连奏疏都没看,只见皇帝在那认真审读儿子的奏请,还以为当父亲的是在挑毛病,便试探道:“陛下,您看是否找个理由,让太子早些回去,让他断了本份之外的念头?”
也不是说戴义就觉得自己本事大,以至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只是他觉得,太子对于大明军政的浑水还是没有太多概念,人家让他凑军饷,他还真去写个凑军饷的奏疏?
调几万兵马,太子会知道要出多少钱粮?
就算知道钱粮的数目,他又有什么办法去凑?
就算他真有办法凑,短短一两个时辰,就有好的对策?
咋的。
就显得你这个小监国牛逼,满朝文武皆草包?
人家三位阁老就是给你出难题,没打算让你解决的,你得用多么牛逼的方略,才能把那三个老顽固给说服?
陛下都没辙,你能有辙?
“咳咳。”朱祐樘咳嗽两声。
王岳道:“陛下保重龙体。”
本来王岳还打算过去接过朱祐樘手上的奏疏,似是想帮其放在桌上,如此能让皇帝少生点气,不影响其养病。
“着。”朱祐樘突然开口。
戴义和王岳都俯首帖耳。
接下来朱祐樘的话,着实让二人吓了一跳:“……请内阁李先生,还有户部韩尚书、顾侍郎前来。”
戴义脸色有些蒙,问道:“陛下,是为太子之事吗?”
“让太子在外候着,几位卿家没来,他不得入内。”朱祐樘继续打量那份奏疏,道,“也不许喧哗。”
“是。”戴义心头很是疑惑。
但他还是领旨后往外走。
王岳跟着他到外殿,凑过去低声道:“陛下这是?”
戴义道:“有何高见?”
王岳问道:“会不会是陛下想借助几位重臣之口,阻了太子进一步扰动兵事之心?”
“若果真如此……”戴义皱眉道,“且需大费周章?”
王岳一时也迷糊。
皇帝想让太子断了念头,直接叫进去劈头盖脸骂一顿就行。
血脉压制,老子教训儿子,还用讲理吗?
就算太子意见再大,最后还是得乖乖听命。
现在既要召见李东阳,还要召见户部尚书韩文、右侍郎顾佐,明摆着……皇帝有往把太子奏疏落实的倾向。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
但他二人怎么都琢磨不透,那奏疏到底提了什么建议,能让皇帝如此慎重?
竟还要找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到内廷商讨?
……
……
“喂,两位大伴,父皇醒了吧?同意让本宫进去了吗?”朱厚照见二人出来,不由上前问询。
戴义道:“太子稍安勿躁,陛下要召见李阁老、户部韩尚书、顾侍郎前来。有吩咐说,他们不来,您还不能进。”
朱厚照点头道:“是啊,专业的事情,就得有点能办事的人共同商讨。父皇做事还是比较谨慎的。看什么,快去啊!非得等天黑吗?”
“……”
戴义显得很无语。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
他一边应声,一边也在想,这位小殿下今天是抽了什么风?
每每都要搞一些石破天惊之事?
为何一边觉得他初出茅庐很稚嫩,一边又有种错觉,波谲云诡的朝堂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
……
一次召见三人,戴义自然是不会亲自去跑腿。
王岳负责找人手,分别去传。
戴义守在门前,一边盯着不让太子乱闯,一边也想试探太子在奏疏中所提到的事,为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内廷召对,提前做功课。
一会皇帝召见那几位大臣,他戴义定会旁听,无论是帮皇帝和太子说话,又或是从中斡旋,他都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太子殿下,您想好如何凑集军费?您知道,要凑多少吗?”戴义问道。
朱厚照一脸得意道:“凑多少都行,看心情。”
言外之意,凑多少银子,那还不是看发多少盐引?想印多少就印多少呗?
这话听到戴义耳中,就是另外一层意思。
戴义本就觉得太子不靠谱,如此……更觉得这小子是在胡来。
但你要真在胡来,又是怎么糊弄过你家老父亲的?
“那您看,您的对策是?”戴义进一步问询。
朱厚照侧目瞅他一眼,显得很警惕问道:“是父皇让你问的?”
“没有,是奴婢想提前问询,也想知晓您的高见。让奴婢长长见识。”戴义半恭维半试探道。
“我说呢,我在上奏中,列得还不够清楚吗?”朱厚照道,“就算提,那也得当着父皇的面提。不好意思,我答应了人,不能提前泄露。戴大伴你见谅哈!”
戴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等他回过味来,随即意识到,这是被耍了?
戴义以哀求口吻道:“殿下,您可否提前透露一二?等李阁老他们来,必定会阻碍您的提议,到时,不还得奴婢从旁帮衬几句?”
“嘶……戴大伴,你这话听着舒坦。”朱厚照笑眯眯道,“那我就提前给你泄露一点。”
“好,好。”戴义心中满是期许。
心说,你小子还想保密?
不是被我诈出来了?
只见朱厚照凑到戴义耳边,低声道:“戴大伴,我问你,腾骧四卫是不是已经许多年未曾详细清查?会不会有很多人在吃空饷?如果把这部分找补回来,够不够这次的军饷开销?”
“啊!?”戴义心下大为震动,差点原地栽个跟头。
心想,你个太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腾骧四卫的冒领军饷的弊政,在弘治末年尤为严重,但此事涉及到机密,非专业人不可能去清查。
而恰恰,戴义作为司礼监掌印,就是从中得益之人。
在《大明武宗实录》中也提到:“(弘治十八年十一月乙酉),兵部言,侍郎熊绣等奉敕清查腾骧四卫军人勇士,其诡冒食粮者一万三千九百有奇,宜除其名籍舍,余发原卫。”
大明腾骧四卫一共才两万人的编制,结果有一万多人都是在冒领军饷,也可见大明京营之弊政有多夸张的地步。
这也间接导致在正德前中期的刘六刘七民变时,朝廷平抑不顺,最后不得不调边军来平定,还花费了三四年时间,把中原给折腾一圈,近乎到赤地千里的地步。
“太子殿下,这都是哪听来的?不做准啊。”戴义赶紧道。
“哦,不做准吗?”朱厚照笑了笑道,“之后本宫跟父皇说说,让父皇派人去查,一查不就知晓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