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把目光都转向刘昀。
连朱厚照都是满含期待道:“是啊刘先生,有何高见?”
张永道:“刘公子,西北事是由您提出,总该有对策吧?”
此话一出,他就被刘瑾狠狠瞪了一眼。
好似在说,你以为我侄子会凭空变银子吗?想给我们叔侄挖坑使绊子?
刘昀道:“如家叔所言,若能凑集足够军饷,鼓舞军中士气,那出兵宣府,并不难。相信陛下也会支持。”
“就说刘先生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说哪天下雨就哪天下雨,说太白经天就太白经天。”朱厚照异常兴奋道,“刘先生那本书,我看过,讲的就是赚钱。这次咱就先赚一笔?”
刘昀面色淡然道:“鞑靼入寇,就在十几天后,刨除行军期限,给我们凑军饷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五天,想在短短五天内,用生意来赚足军费,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
“啊?”朱厚照听到这里,又吃了一惊。
旁边几个各怀鬼胎的太监,心中都在暗笑。
尤其是高凤,心中那叫松口气。
真要是被你叔侄几天内搞来十万两白银,把兵马派去西北,先不论宣府是否有战事,战事是否取胜……
就凭这凭空变银子的本事,莫说太子,陛下都得加以器重。
可以直接当户部尚书。
刘瑾急忙找补道:“五天凑十万两,的确不可能。”
朱厚照如泄气皮球一般,道:“那怎办?坐等鞑靼来犯,置之不理?”
刘昀道:“草民对策有三。”
“先生莫要卖关子,快说。”朱厚照迫切道。
刘昀看了看周围几人,道:“草民在提对策之前,要确保此事由太子亲自面呈陛下,不能假托他人,更不能被提前泄露风声。”
刘瑾也很好奇问道:“是不是让旁人都先出去?”
“不用。”朱厚照撅着嘴,显得很硬气道,“谁敢对外泄露一个字,我让人剥了他的皮!”
周围几个太监,都不由从心底打个冷战。
太子以如此凶恶态度说话,还是他们第一次瞅见,且他们知道,太子并非虚言。
“先生,且道来。”朱厚照道。
刘昀道:“对策之一,是就御药房弄虚作假之事,马上展开彻查,将相关人等一并治罪,再将其家产充公后,用以支付将士军饷。”
朱厚照一听,瞬间大喜道:“妙啊。我怎就没想到?那群贪得无厌的蛀虫,早就想把他们一锅端!他们贪墨那么多,本就是朝廷的,用作军费,再合适不过。”
张永提醒道:“殿下,就算把那些太医的家产全抄了,只怕连凑个一万两都够呛,更别说是十万两。”
“用你提醒?”朱厚照皱眉道,“你嘴怎么这么欠呢?没听先生说吗?对策有三,这才到一,就如此行之有效,能凑一万是一万。再说了,御药房这么大摊子,我不信他们就只贪了一万两。”
“是。”张永悻悻然后退。
刘昀道:“对策二,为了鼓励京营人马往宣府备战,太子可以以监国名义下一道旨意,但凡愿意随军出征的将士,无论是否与鞑靼人交战,可免未来三年占役差事。”
朱厚照一脸懵逼道:“占役?我不太懂。”
刘瑾从旁解释道:“殿下,是这样,在京的军户,除了日常训练之外,每年还要为朝廷做工,或修缮宫殿和寺庙,或为皇庄打理田地,一年下来,总有个百八十天要做工的。”
朱厚照大吃一惊道:“不训练,就干活?那他们能会打仗吗?”
刘瑾无奈道:“这许多年,京师不也没什么战事吗?闲着也是闲着。朝廷的差事,总得有人来当,他们不干,京师周边服徭役的民夫也得干。”
朱厚照面色不满道:“这是当兵呢,还是当苦役?”
周围几个人都在想,他们干活,还不是给你家干?
你也是得益之人,怎么还怪起这制度来?
“不过……”朱厚照补充道,“先生所提的非常有必要,谁跟着一起出征,免谁的占役,这样他们就会更积极。不过,军饷的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先生,快说对策三。”
刘昀道:“草民所设想的对策三,便是预发盐引,以盐引补足军饷。”
“何为盐引?”
朱厚照又踩到知识盲区,如同个好奇宝宝,继续发问。
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经历,都在玩,和去玩的路上,四书五经还没学透彻,就更别说是朝中事务。
他就好像是温室的花朵,对于宫外事,近乎一窍不通。
这又得由刘昀给他解释什么是盐引,以及为什么增发盐引是最好的解决军费的手段。
因为这东西比大明宝钞可靠谱多了,同样是朝廷发放,在民间却是硬通货,即便弘治年间增发很多,还有勋贵占窝的情况。
但盐引仍旧是朝廷快速凑集军饷最有效手段。
“先生的意思,是有了盐引,就能去盐场支盐?那给了他们盐引,他们自己去兑吗?”朱厚照问道。
刘昀道:“可以卖给盐商,在京的盐商,以徽商、晋商为主,他们会收购别家的盐引,再到盐场守支,盐引是不记名的,市面上可以作为堪比白银的货币之用。”
高凤提出意见道:“刘公子,贸然增发盐引,即便陛下同意,朝中大臣也不可能赞同。盐引多了,守支的人增加,支盐的周期更长,发多了,盐税收得少,对朝廷不是好事。”
“那是怎样?”朱厚照感觉自己小脑袋瓜不够用。
刘昀继续道:“这就是草民就对策三所引申的进一步对策,就是增加盐场产盐,以此来增加盐引的数量。”
“增加产盐?”朱厚照支着头,继续懵逼。
刘昀道:“大明的盐户,也被称之为灶户,多数的盐场,都是靠煮海为盐,可称之为刮碱淋煎之法。辛苦不说,对于柴薪的需求也非常大,导致盐的蒸煮成本腾贵,百姓吃不起盐。也导致私盐泛滥,朝廷盐税收入锐减。”
朱厚照听到这里,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他对此非常感兴趣,恨不能马上拿个小本本,将刘昀的话一字一句记录下来。
“刘先生,继续讲。我在听。”朱厚照如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这些都是他之前在课堂上接触不到的知识点。
“以往也可晒盐,就是用一个大池子,把海水引进去,通过日头暴晒,在夏季日光充足时,大概十天到十二天就可产一池盐。但这种盐,杂质太多,海水中全部的杂质都在其中,混有大量泥沙无法去除,导致盐块凝结,咸味中带着苦涩,被称之为苦盐,人吃多了会生病。”
刘昀继续讲解。
这说的就是海水中不但有氯化钠,还有氯化镁、大量的碳酸盐和硫酸盐,如果单纯靠日晒,就会令这些杂质跟氯化钠混在一起,无法直接食用。
朱厚照问道:“那就只能靠煮盐吗?”
“理论上是如此。”刘昀道,“但臣有一策,乃是三段晒盐之法。”
“有何不同?”朱厚照问道。
刘昀解释道:“就是修三个高低有落差的盐池,先把海水引到最高的盐池内,晒三天后,通过静置,把泥沙和部分的杂质析出。再引入第二个盐池,继续暴晒三五日,析出杂质。再引入第三个盐池内,再暴晒三日上下,所析出的,就是精盐。”
朱厚照道:“为何?”
听到这里,刘昀基本还是满意的。
朱厚照跟别的学生不一样,他不会只求结果,而是想知道过程,想知道原因,求知心作祟下,步步为营,接近知识的终点。
这种学生,对刘昀这样习惯穿长衫的老师来说,那是最喜欢。
不怕你学不会,就怕你不想学。
不是老师喜欢问题多的学生,而是老师以话痨居多,也有倾诉和表达欲。
刘昀拿出课堂上教学生的一套,侃侃而谈道:“因为海水中不同的物质,溶解度和饱和度不同,随着日光暴晒,近乎所有杂质都会先于盐而析出。
最后一步,将盐卤引到第三段盐池内,其卤水基本上只剩下盐和海水,只要把海水给晒干,剩下的就只有盐。”
“既如此,那以前的人,为什么不用这法子呢?”朱厚照又问道。
张永在旁道:“刘公子,你说的……是不是太玄乎了一些?晒盐听说过,但晒出来的盐,的确不能吃啊。照您这法子就能把晒出来的盐,变成官盐?不太现实吧?”
刘昀道:“此法,可称之为滩晒法,也可称之为天日制盐法。以往即便用晒盐之法,即便是夏日,也得用十日到十二日才能晒出一池盐,而用此法之后,三到四天便可产一池盐。”
朱厚照脑子灵活,在剩下几人扒拉着手指头还没算明白时,他便笑着道:“是哈,最后一个池子,三四天晒出一池盐,收获后,就把上一个池子的盐水引下来,再三四日,就能再产一池子……循环往复。”
张永等人经过朱厚照提醒才反应过来。
还能这样?
刘昀道:“如此一来,盐场对于天气的把控将会更容易,因为以往,但凡十天之内有一天下雨,那无论是晒盐还是煮盐,都等于是作废。只能等晴天后再行煮晒。
但有此法后,只需在阴雨前,将第三池子以茅草覆盖,或将卤水引入到有瓦遮头的地方,晴天后重新放出便可。”
刘昀所说的,就是明朝中叶,于1522年,也就是嘉靖元年,由一不知名的福建人,在长芦汉沽盐场所开始推行的滩晒制盐法。
但此法虽做了改善,但一直到清朝中后期,华夏在制盐上,仍旧是以晒、煮并行。
直到1844年在滩晒法的基础上,增加了风车送水,后来又增加了赶卤等法,这才令效率大为提升,晒盐这才彻底取代其他所有制盐法。
盐也终于被拉下奢侈品神坛,成为市井百姓能吃得起的消费品。
刘昀来此的目标,就是资本大明。
别的还没机会接触,这次就想借助为大明凑个军费,为太子立个威望,直接改进制盐法。
不但要将三段滩晒法奉上,连同风车、赶卤一并给整合。
来个一步到位。